他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是刺的女人,满腔的怒火,忽然就泄了。
他斗不过她。
不是因为说不过,而是因为舍不得。
迟温衍眼中的怒气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沉的疲惫。
他盯着她看了许久,久到季晚都有些不自在地蹙起了眉。
然后,她听到他用一种近乎沙哑的声音,缓缓开口。
“他不是什么来路不明的人。”
迟温衍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冯楼,是我父亲的私生子,他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
“哐当——”
季晚手里的高脚杯滑落,在昂贵的地毯上滚了几圈,红色的酒液洒了出来,像一滩刺目的血。
她整个人都僵住了,脸上的讥讽和冷漠瞬间凝固,只剩下无法掩饰的震惊和错愕。
空气死寂。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客厅里只剩下两人交错的呼吸声,以及地毯上那滩刺目的红酒,无声地控诉着方才的荒唐与激烈。
弟弟……
冯楼,是迟温衍的弟弟?
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在季晚的脑海里炸开,将她所有的理智、所有的讥讽、所有的防备,都炸得粉碎。
她刚才都说了些什么?
查他跟另一个男人?
说他们之间有猫腻?
季晚的脸颊火辣辣地烧了起来,不是羞的,是愧的。
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眼前的男人,脸上再无半分怒气,只有一片死寂的灰败。
那种被最亲近的人误解、被最沉痛的过往戳穿的疲惫,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淹没。
“你……你……”季晚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说的是真的?”
迟温衍扯了扯嘴角,那笑意比哭还难看。
“你不是花了几千万吗?”
“怎么,那个号称无所不能的老鬼,就没帮你查到这个?”
他的语气依旧带着刺,但那刺的尖端,却不再对准她,而是转向了自己,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自嘲。
季晚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疼。
她看着他,终于明白了他眼底那份她从未读懂过的复杂。
那不是对她的不耐,而是一种深埋骨血的伤痛。
迟温衍缓缓走到窗边,背对着她,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从遥远的过往传来。
“我父亲,温正华,在外面养的女人生的儿子。”
每一个字,都砸在季晚的心上。
“他临死前,立下遗嘱。”迟温衍顿了顿,喉结上下滚动,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温家所有的股份,名下的房产,账户里的现金所有的一切。”
“全都留给了冯楼。”
“一分,都没给我。”
轰——
季晚只觉得天旋地转。
她知道豪门恩怨多,但她从未想过,现实能比戏剧更荒诞,更伤人!
这已经不是偏爱了,这是赤裸裸的羞辱和抛弃!
“为什么?”季晚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和愤怒,“你才是他的亲生儿子!你才是温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迟温衍的肩膀微微耸动了一下,发出一声低沉的,压抑的笑。
“因为冯楼会演啊。”
“他告诉我父亲,我狼子野心,早就盼着他死,好继承家业。”
“他说我巴不得他这个私生子从世界上消失。”
“我父亲信了。”
“他到死都认为,我才是那个冷血无情,一心只图家产的不孝子。”
迟温衍转过身,眼眶泛红,却倔强地没有让任何液体流下来。
他看着季晚,一字一句道:“所以,你查我?怀疑我跟一个男人不清不楚?”
“季晚,在你眼里,我就这么不堪?”
最后这句话,像是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季晚的心脏上。
她所有的防备和尖刺,在这一刻尽数崩塌。
她终于明白,她的怀疑,她的试探,对这个男人而言,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
那是在他早已结痂的伤口上,又狠狠地撒上了一把盐。
“对不起……”
季晚快步走到他面前,顾不上他身上的寒气,也顾不上两人之间还未消散的僵硬。
她伸出手,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臂。
“迟温衍,对不起。”
她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
迟温衍浑身一僵。
他看着眼前泪流满面的女人,满腔的悲愤和委屈,忽然就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他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
“都过去了。”
“年少的时候,确实恨过,怨过。”
“现在无所谓了。”
他嘴上说着无所谓,可那双紧握成拳,青筋暴起的手,却出卖了他内心深处最真实的痛。
“怎么可能无所谓!”
季晚猛地抬起头,哭红的眼睛里满是心疼和愤怒。
“那个人渣!他不配做你的父亲!”
“冯楼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凭什么这么对你!”
她像一只被惹怒的雌狮,用尽全力维护着自己的伴侣。
迟温衍怔怔地看着她。
看着她为他愤怒,为他流泪,为他不平。
那颗被冰封了多年的心,在此刻,裂开了一道缝隙。
季晚踮起脚,伸出双臂,用力地抱住了他。
她将脸埋在他的胸口,声音闷闷的,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迟温衍,你听着。”
“过去那些**,我们都不要了。”
“以后,你有我。”
迟温衍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
怀里女人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衬衫,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
那句“以后,你有我”,像是一道惊雷,劈开了他尘封多年的心房,又像是一股暖流,熨帖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灵魂。
他缓缓地,缓缓地抬起手臂。
那双刚刚还紧握成拳,青筋暴起的手,此刻却带着一丝颤抖,轻轻地,落在了季晚的背上。
然后,收紧。
他将她整个人都禁锢在怀里,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之中。
他把头埋在她的颈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全是她的味道。
清甜的,温暖的,让他心安的味道。
“季晚。”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丝不易察的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