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刚刚接到抽检报告。本批次五十台HF-1发动机,在进行冷磨测试时,其中一台发动机的油封渗漏数值,超出规定标准的百分之三。另一台发动机的活塞连杆,在进行应力测试时,发现存在细微的金属疲劳隐患。”
李卫东合上本子,抬起头,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
“根据质检分厂规定,本批次五十台发动机,全部判定为……不合格!禁止入库!”
“不合格?”
王铁柱一把抢过李卫东手里的记录本,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的目光落在本子上,死死盯着那几行字。
“油封渗漏超出标准百分之三?连杆有金属疲劳隐患?”王铁柱的声音发抖,他抬起头,眼睛里满是血丝,直勾勾的看着李卫东。“老李,你跟我开玩笑呢?就因为这点小毛病,你就要把我们一个月的辛苦,全判成废品?”
他指着那一排崭新的发动机,声音也大了起来:“你看看这些机器,崭新锃亮。五十台,这可是我们新生产线下来的第一批货,是咱们的开门红。”
周围的工人也一下就炸了,刚才还高兴的脸,现在都拉了下来。
“搞什么啊?就超了百分之三,那算什么毛病。”
“我亲手装的发动机,有没有问题我能不知道?跑起来一点杂音都没有,好得很。”
“这质检分厂是疯了吧?拿咱们的开门红立威,太晦气了。”
“王主任,不能听他们的。这批货要是不合格,咱们这个月奖金就没了。”
抱怨声、议论声响成了一片。
王铁柱负责生产和销售,最清楚这五十台机器的重要性。这批货不仅关系到几十万的产值,更是红星厂对外面客户的承诺。
“李卫东,我再问你一遍,你真要这么干?”王铁柱指着李卫东的鼻子,手都在抖。“就为了一点不影响用的误差,你要砸了所有人的饭碗?”
李卫东被他吼得脸色发白,攥着记录本的手指关节都捏紧了。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把话咽了回去,默默退到了耿长发的身后。
耿长发一直站在那里,对周围的吵闹声没半点反应。直到王铁柱把话头指向了他,耿长发才抬了抬眼皮。
他没有理会王铁柱,而是迈开步子,慢慢走到那两台被标记出来的发动机前。
耿长发什么话都没说,只是从兜里掏出一副老花镜戴上,然后接过手下递过来的游标卡尺和一台手持式的硬度计。
车间里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目光都聚集在这个清瘦的老人身上。
耿长发俯下身,动作熟练又标准,先是用卡尺仔细测量了活塞连杆的几个关键部位,又用硬度计在油封的不同位置,反复按压测试。
整个过程,他一言不发,只有金属碰撞和仪器发出的轻微嘀嗒声。
王铁柱站在一旁,紧张地看着。他心里还想着,也许是质检员搞错了,也许是仪器有问题。
几分钟后,耿长发直起身,摘下眼镜,看了一眼硬度计上定格的数字。
他转过身,目光平静地扫过王铁柱,扫过在场所有工人,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车间。
“复检完毕。”
“数据准确无误。”
短短八个字,让现场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
王铁柱的脸色变得惨白,他冲上前,几乎是在哀求:“耿师傅,耿大爷,我求您了,就这一次,行不行?下不为例。这批货真的不能退啊,五十台发动机,这得是多大的产值。外面多少人等着要货,这批货要是卡在这儿,咱们厂的信誉就完了。”
他说的都是实话。
然而,耿长发看都没看他一眼。
老人那双锐利的眼睛,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那群脸上写满焦急和不解的工人。
他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却很有力道。
“你们说,这是开门红。”
“在我看来,这是开门黑。”
他伸出干枯的手指,指着那台油封不合格的发动机。
“这个油封硬度差了点,现在看不出什么。可机器卖出去,送到农民兄弟手里,用上一年半载,就可能因为高温磨损提前老化开裂。到时候漏油,砸的是咱们红星厂的牌子。”
他又指向另一台。
“这根连杆,看着好好的,可里面有疲劳隐患。说不定哪天拖拉机爬坡,它就‘咔嚓’一声断了。到时候,毁了一台发动机是小事,出了人命怎么办?”
“你们告诉我,这样的开门红,你们要吗?这样的钱,你们敢挣吗?”
耿长发的声音陡然拔高。
整个车间,死一般的寂静。
刚才还吵吵嚷嚷的工人们,此刻一个个都低下了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他们都是靠手艺吃饭的工人,听得懂耿师傅话里的意思。那不是吓唬人,那是真的可能发生的事。
王铁柱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额头上全是冷汗。
耿长发不再多说,他转过身,对着身后那几个同样神情严肃的质检员,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下达了命令。
“把这五十台发动机,全部贴上不合格的封条。”
“然后,全部给我拉到总装车间的空地上,一台挨着一台,摆整齐了。”
“耿师傅。”王铁柱彻底急了,他一把拦在耿长发面前,眼睛都红了,“你不能这么干,这是破坏生产,这是胡闹。”
耿长发停下脚步,终于正眼看了他一次,那眼神冷得像冰。
“王主任,如果你认为这是破坏生产,那我们对生产这两个字的理解不一样。”
“我的职责,就是把所有不应该出厂的东西,拦在厂门里。现在,请你让开。”
“我不让。”王铁柱也豁出去了,他今天要是让这批机器被贴上封条,他这个生产主任以后在车间就没法待了。
王铁柱指着耿长发的鼻子吼道:“你这是拿着厂里的规矩给自己立威。你等着,我这就去找何厂长。我倒要问问,这个厂,到底是他何雨柱说了算,还是你耿阎王说了算。”
说完,他一把推开身前的人,头也不回地朝着办公楼的方向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