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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甲板上脚步声大乱,宫人们的惊呼与太监们的传令声交织在一起,原本平稳行驶的龙舟仿佛骤然撞上了暗礁,陷入一片剧烈的恐慌之中。
寝殿内,康熙已将承祜瘦小的身子紧紧抱在怀中。
怀中的温度高得吓人,像揣着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尖都在发颤。
他一遍遍**着儿子汗湿的额发,声音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承祜,承祜,睁眼看看皇阿玛……”
然而,承祜只是双目紧闭,长而卷翘的睫毛湿漉漉地搭在眼睑上,像两把被雨打湿的蝶翼,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
康熙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攥住,连呼吸都带着痛楚。
随驾的御医很快被半拖半拽地带了进来,一进殿,看到康熙那双赤红的、几欲噬人的眼睛,腿肚子当场就软了,扑通一声齐齐跪倒在地。
“奴才参见皇上!”
“废话少说!快看太子!”康熙的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嗻!”
太医不敢耽搁,在宫女递上的软垫上跪着上前,颤抖着手指搭上了承祜的手腕。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
殿内静得可怕,只听得见承祜急促而微弱的喘息声,以及康熙那沉重如擂鼓的心跳。
良久,太医才收回手,脸色煞白地叩首道:“启禀皇上,太子殿下……是因舟车劳顿,又感了风寒,邪气入体,郁而不发,这才引起高热不退。此症来势汹汹,极为凶险,须得立刻施针,辅以汤药,逼出内热才行。”
“那就施针!”康熙的语气不容置喙,“朕告诉你们,太子若有半点差池,你们所有人都提头来见!”
“奴才遵旨!奴才万死不辞!”三名御医磕头如捣蒜,立刻起身,从随身携带的药箱中取出金针与烈酒。
消毒、取穴、刺入。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却又透着如履薄冰的小心翼翼。
几枚金针刺入穴位,昏迷中的承祜身子猛地一颤,眉头痛苦地紧紧蹙起,喉咙里发出一声细弱的呻吟。
康熙的心也跟着狠狠一揪,他俯下身,用自己的额头贴着儿子的,低声安抚道:“承祜不怕,皇阿玛在,很快就好了……”
施针完毕,御医又小心翼翼地撬开承祜的牙关,将一碗气味苦涩的汤药一点点灌了进去。
康熙亲自接过画春和听雪递来的湿帕子,一遍遍擦拭着承祜额头和脸颊上不断渗出的虚汗。
他屏退了大部分宫人,只留下梁九功和陈保在旁伺候,自己则守在床边,寸步不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夜色愈发深沉。
药效似乎开始发挥作用,承祜的呼吸渐渐平稳了些,但脸上的潮红却未完全褪去,依旧在昏睡中呓语。
“水……水……”他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快,拿温水来。”康熙立刻吩咐。
梁九功手脚麻利地用银勺喂了几口水进去,承祜喉头滚动,本能地咽下,似乎舒服了一些。
康熙刚松了半口气,却听承祜的呓语又起,这一次,内容却让殿内所有人都僵住了。
“皇阿玛……”他喃喃着,声音带着一丝孩童的委屈与执拗,“……离那个张姑娘……远一点……”
康熙正准备掖被角的手,猛地停在了半空中。
他缓缓转过头,张姑娘?
这孩子怎么还惦记着这事儿?
“……她会…………皇额娘会伤心……”承祜的眉头紧锁,小脸上满是与年龄不符的忧虑,“……不行……”
康熙挥了挥手,示意梁九功和陈保退远些,然后握住承祜滚烫的小手,沉声道:“好,皇阿玛听你的,离她远远的。”
不知是听到了这句承诺,还是药物彻底发挥了作用,承祜紧蹙的眉头竟真的舒展开了几分。
然而,这番胡话还没结束。
安静了片刻后,承祜的小嘴又开始翕动,这一次,说出的话更是石破天惊。
“……不成婚……儿臣不娶太子妃……”
储君不婚,乃是动摇国本的大事!
康熙下意识地以为是哪个奴才在太子面前嚼了舌根,说了些关于未来太子妃家世之类的话,惹得他不快。
一股凛冽的杀气自帝王身上弥漫开来,跪在远处的梁九功等人只觉得周身如坠冰窟。
“为什么?”康熙的声音已经冷了下来,即便明知儿子在说胡话,他还是忍不住追问。
承祜似乎感受到了这股寒意,不安地动了动,梦呓仍在继续,语气却变得慷慨激昂,仿佛在对着千军万马宣誓:
“……儿臣要为大清……奋斗终生!开疆拓土,平定四海……效法皇阿玛……做个好皇帝……女人……只会影响我批阅奏折的速度……”
康熙:“……”
殿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康熙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表情从冰冷到错愕,再从错愕到茫然,最后,嘴角不受控制地、轻轻地**了一下。
这孩子!
这孩子真是……
康熙已经找不到词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寻常皇子,便是装得再上进,梦里念叨的也不过是宝马、华服、美妾。
可他的承祜,连说胡话,说的都是为国为民,开疆拓土,甚至连婚姻大事,都能和批阅奏折的效率联系到一起。
他这个儿子,心思太重,责任感也太强了。
强到连在病中,潜意识里都在为大清的江山社稷殚精竭虑。
康熙伸出指节分明的大手,轻轻拂过承祜汗津津的脸颊。
“傻孩子,”他低声自语,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江山是你的,美人也是你的。你是朕的儿子,合该拥有这世间最好的一切。”
然后重新拿起帕子,更加细致地为承祜擦拭着脖颈的肌肤。
也就在这时,康熙终于感觉到,掌心下那灼人的热度,似乎正在一点点地消退。
康熙心中一喜,连忙再次伸手探向承祜的额头。
虽然依旧温热,但已不似先前那般滚烫。
“太医呢!”
“奴才在!”一直跪在角落待命的太医连滚带爬地过来,再次诊脉。
这一次,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劫后余生的喜色,激动地叩首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太子殿下的热度已经开始退了!脉象也渐趋平稳,已无大碍了!只需好生静养,按时服药,便可痊愈!”
康熙一连说了三个“好”字,紧绷了一整晚的身体,在这一刻才彻底松懈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