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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上的烈风与盟誓,随着加急的奏报一同被送入了紫禁城。
乾清宫内,烛火通明,龙涎香的青烟袅袅升起,与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墨香交织在一起,构成帝王深夜的独特气息。
康熙放下手中关于科尔沁与车臣部联姻、并请旨合兵筹备冬猎的折子,疲惫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由衷的笑意。
“巴特尔,阿古拉……这两个孩子,倒是有几分魄力。”他自言自语,指节轻轻敲击着桌面。
奏报中虽未明言,但那句共备冬猎,以扬天威的潜台词,康熙岂会看不懂?
这把磨得锋利的刀,剑锋所指,正是西边那个让他日夜忧心的噶尔丹。
他欣慰于蒙古诸部的忠心与上进,但这份欣慰之下,是更深沉的思虑。
大清的江山,从来不只靠边疆的铁骑来维系。
黄河泛滥,漕运淤堵,江南民心,每一件都牵动着帝国的命脉。
梁九功悄无声息地奉上一盏新沏的热茶,低声道:“万岁爷,夜深了,龙体要紧。”
康熙接过茶盏,却没有喝,目光落在御案旁一幅巨大的《大清舆地图》上,视线从北方的草原,缓缓南移,最终停在了那条蜿蜒曲折、贯穿南北的大运河之上。
“梁九功,”他忽然开口,声音在空旷的殿宇中显得格外清晰,“你说,朕的江山,到底是什么模样的?”
梁九功心中一凛,连忙跪下:“万岁爷,大清江山在您的治理下,自然是国泰民安,四海升平……”
“朕不是要听这些。”康熙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奉承。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宽大的龙袍拖曳在地,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朕每**阅的,是文字里的江山;朕每日听到的,是臣子口中的江山。可朕的太子,未来的君主,他看到的江山,又在何处?”
这个问题,梁九功答不上来。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声清脆的通传:“太子殿下驾到——”
康熙深邃的眼眸中,瞬间注入了一抹暖色。
他转过身,正看到那个他放在心尖上的嫡子,迈着沉稳又不失轻快的步子走了进来。
承祜似乎是刚沐浴过,身上带着淡淡的皂角清香,乌黑的头发半束在脑后,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在额前,为他那张近乎神性的精致面容,平添了几分属于凡尘的柔和。
那双眼睛尤其引人注目,清澈如山巅融雪汇成的寒潭,又深邃如缀满了星辰的夏夜。
当他看过来时,光线仿佛都汇聚于此,让周遭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儿臣给皇阿玛请安。”承祜的声音如同玉石相击,清越悦耳,驱散了满室的沉闷。
“起来吧。”康熙的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许多,他走上前,很自然地牵起承祜的小手,那只手温润柔软,仿佛上好的暖玉。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歇息?”
承祜仰起小脸,琉璃般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康熙,带着一丝孩子气的执拗:“皇阿玛不睡,儿臣睡不着。皇阿玛的烦恼,比天上的星星还多,儿臣怕您一个人扛着,会把肩膀压垮的。”
【共情话术】技能发动,看似天真的童言,却精准地击中了帝王内心最柔软的一环。
康熙心中猛地一震,一股暖流瞬间涌遍四肢百骸。
他处理国事时的杀伐决断,面对权臣时的帝王心术,在这一刻尽数融化。
他蹲下身,与承祜平视,眼中是纯粹的、属于父亲的慈爱。
“胡说,皇阿玛的肩膀,能扛起整个大清。”他嘴上说着,手却忍不住揉了揉承祜的头顶。
承祜却摇了摇头,伸出手指,指向那幅巨大的舆地图:“皇阿玛,您看,这地图这么大,从最北边的林海,到最南边的波涛,都要在您的心里装着。可儿臣觉得,这地图是死的,上面的名字、线条,都是冰冷的。”
他顿了顿,眼中闪烁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通透与向往:“儿臣想去看一看,活的江山是什么样子。想知道永定河的水是不是真的那么黄,想知道山东的百姓是不是都吃得上煎饼,想知道江南的丝绸,是不是真的像云彩一样柔软。”
这一连串的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康熙心中那扇紧锁的门。
是啊,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他的太子,不应只在书斋中认识天下。
一个念头,在此刻疯狂地滋长,最终化为不容置疑的决定。
“好!”康熙猛地站起身,龙袍的下摆在空中划出一道霸气的弧线,“那皇阿玛就带你去看!去看这活的江山!”
他看着承祜那双因惊喜而骤然亮起的眸子,心中豪情万丈:“传旨,朕意南巡,体察民情,巡视河工!太子承祜,随驾伴行!”
这道旨意,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朝堂之上激起了千层浪。
但康熙力排众议,坚持己见。
这一次,他谁也不带,不要后妃,不要其他皇子,只要他的太子,他的承祜。
这既是一次巡视,也是一场只属于他们父子二人的、最盛大的教习。
半月之后,皇家仪仗浩浩荡荡地驶出京城。
承祜坐在宽大舒适的龙辇里,与康熙相对而坐。
他掀开帘子的一角,看着外面飞速倒退的景物,脸上洋溢着恰到好处的、属于一个十岁孩子的兴奋与新奇。
原来这就是康熙的南巡……
虽然规模比不上后来的那几次,但这阵仗,简直是移动的紫禁城。
“承祜在看什么?这么入神?”康熙含笑问道,旅途的辛劳似乎并未影响他的兴致,反而因为有爱子在旁,显得精神饱满。
承祜回过头,眼睛亮晶晶的:“皇阿玛,儿臣在看路边的树!它们长得好奇怪,京城里的树都是笔直笔直的,像站岗的侍卫。这里的树歪歪扭扭,好像在跳舞!”
康熙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过是几棵寻常的野柳,被他这么一形容,倒真生出了几分趣味。
康熙朗声大笑,“说得好!宫里的树木,有花匠日日修剪,自然循规蹈矩。这野外的树木,风吹雨打,无人拘束,便活出了自己的样子。治国亦是同理,法度要严,但也要给百姓留下喘息生长的余地啊。”
一番寻常景致,竟被他信手拈来,化作了帝王之术的教导。
承祜嘴上“哦”了一声,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随即又指着远处的一条河流,大惊小怪地叫起来:“皇阿玛快看!那条河好黄啊!像是谁在里面倒了一大锅小米粥!”
噗——
旁边侍奉的太监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康熙看着那浑浊的永定河水,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被儿子这清奇的比喻逗乐了,心中的那点因河工问题而起的郁结,竟也消散了不少。
“那不是小米粥,是河水里的泥沙。”他耐心地解释道,“这条河啊,脾气不太好,时常泛滥,所以百姓又叫它无定河。皇阿玛这次出来,就是要想办法,把它管束好,让它乖乖听话,好好浇灌两岸的良田。”
承祜听着,小脸上露出崇拜的神情:“皇阿玛好厉害!连河水都能管!”
这记恰到好处的马屁,拍得康熙通体舒畅。
他看着儿子那张毫无瑕疵的侧脸,阳光透过车窗洒在他长长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剪影,美好得不似真人,心中升起无限的柔情与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