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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南下,过了顺天府,进入山东地界。
承祜依旧是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看到田里耕作的老牛,他会好奇地问:“皇阿玛,这头牛为什么一直低着头走路?它是在找掉在地上的宝贝吗?”
看到村口纺纱的老妪,他会惊讶地瞪大眼睛:“那个老婆婆好厉害!她手里拉出来的线,比蜘蛛网还细!她是不是神仙变的?”
看到集市上耍猴的艺人,承祜更是激动得小脸通红,抓着康熙的袖子不放:“猴子!猴子会翻跟头!皇阿玛,它比宫里的师傅翻得还好!”
康熙从最初的耐心解释,到后来的乐在其中,再到最后,他发现自己竟也开始用一种全新的、充满童趣的眼光去看待这些习以为常的事物。
往**看到的是数据,是问题,是官员们战战兢兢的汇报。而这一次,因为承祜的存在,他看到了活生生的人,看到了最质朴的生命力,看到了一个充满了烟火气的、真实可爱的大清。
这天,龙舟行至德州。
德州知府率领一众官员在码头跪迎,场面盛大,气氛却紧张得几乎凝固。
康熙面沉如水,听着官员们歌功颂德的陈词滥调,眉头渐渐锁起。
承祜却像是丝毫没有感受到这股低气压,他的注意力,完全被码头上一个巨大的木制机械吸引了。
那是一个巨大的水车,由湍急的运河水流驱动,吱呀作响地缓缓转动,将一斗斗河水舀起,再倾倒入旁边的沟渠,灌溉着远处的农田。
“哇——!”
一声清亮的、充满了极致震撼的惊呼,打破了码头的死寂。
所有人都循声望去,只见那位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正扒着船舷,小小的身子激动得微微发颤,一双美得惊心动魄的眼睛瞪得溜圆,死死地盯着那架在当时人看来平平无奇的水车。
“皇阿玛!皇阿玛您快看!”承祜激动地语无伦次,小手指着水车,“那个大轮子!它没有牛拉,也没有人推,它自己在转!它……它还会唱歌!天哪!这是什么神仙法宝?!”
这番天真烂漫到了极点的话语,让在场所有官员都愣住了。
康熙也是一怔,随即,一股无法抑制的笑意从胸膛深处喷薄而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放声大笑,笑声洪亮而畅快,震得整个码头都嗡嗡作响。这些日子以来积压的疲惫、对官场虚文的厌烦,在这一刻,被儿子这声纯粹的惊叹,冲刷得干干净净。
他一把将承祜抱进怀里,指着水车,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充满了骄傲的语气,向自己的儿子,也向在场的所有人介绍道:“那不是神仙法宝,我儿。那是我们大清子民的智慧!它叫‘筒车’,是引水灌溉的利器!你看,它不用耗费人力畜力,只凭借这河水的力量,就能日夜不休地为万亩良田带去生机!”
他抱着承祜,仿佛抱着整个大清的希望。
“承祜,你记住,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而民心,民智,便如这奔流不息的河水,是能让我大清这艘巨轮,行稳致远的真正力量!”
阳光下,年轻的帝王抱着神采奕奕的太子,背景是那架古老而伟大的筒车在吱呀作响。
德州知府偷偷抹了把冷汗,他忽然觉得,那些精心准备的颂词,竟不如太子殿下一声发自肺腑的“哇”,更能讨得龙心大悦。
“皇阿玛,这水……好黄啊。”太子殿下忽然又开了口。
山东巡抚立刻接话,谄媚地笑道:“回小主子的话,这便是黄河之名的由来了。河水泥沙俱下,故而……”
“可我瞧着,这边的水,比那边还要黄一些。”承祜伸出白嫩的小手指,指向了下游不远处的一个河湾。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康熙却眼神一凝,他知道,自己的儿子绝不会无的放矢。
“承祜,你为何这么说?”
来之前承祜可是把黄河治理的资料翻了个底朝天。德州段,历史上这个时期确实出过一次溃堤,问题就出在下游的一个隐蔽的偷工减料上。
承祜歪着头,一脸困惑地说:“因为……因为那边的水流得好像慢一些,很多黄泥都沉下去了。而且,儿臣刚才看到,那边堤坝的石头缝里,长出来的小草,都比我们脚下的要茂盛一些。”
童言无忌,却字字诛心。
在场的一众官员,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
水流变缓,意味着河道在此处变宽或有淤积。而堤坝石头缝里的野草长得更茂盛,则说明……那里的泥土更肥沃疏松,固实度不够。
康熙的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死死地盯着山东巡抚,那眼神,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剑。
“来人!”他厉声喝道,“给朕挖!”
侍卫们立刻领命,找来工具,就在承祜所指的那片区域开挖。
不过几锄头下去,真相便已大白。外层是坚固的石料与黄土,内里,竟夹杂着大量的泥沙和枯草。
这是典型的偷工减料,是足以让万千百姓家破人亡的弥天大罪。
山东巡抚、德州知府和一众河道官员,齐刷刷地跪了一地,磕头如捣蒜,连声高呼“皇上饶命”。
康熙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那群**,一字一句地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你们……好大的胆子!这就是你们给朕的交代?这就是你们为之卖命的社稷江山?”
帝王之怒,雷霆万钧。
整个大堤之上,一片死寂,只剩下官员们筛糠般的颤抖声。
康熙却没有再看他们一眼。
他缓缓蹲下身,将因这肃杀场面而显得有些不知所措的承祜,紧紧地搂在了怀里。
“承祜,我的好儿子……你今日,是救了这山东一省的百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