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深埋在骨子里的自卑和认命
夜深了,戈壁滩上的寒风刮得更紧,像无数把冰冷的刀子,呼啸着拍打着卫生所的木门。
苏蔓和柳依依还在灯下埋头搓着药丸,谁都没提回去休息的事,心里都惦记着还在外面茫茫黑夜中搜寻的陆承洲和战士们。
门帘被掀开,带进一股凛冽的寒气。
胖婶和赵班长一前一后走了进来,两人手里都端着热气腾腾的饭盒。
“蔓蔓,依依,快别忙活了,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胖婶把饭盒放在桌上,搓着冻得通红的手,“这鬼天气,真是要冻死个人。”
赵班长没说话,只是憨厚地笑了笑,把另一个饭盒直接递到了柳依依面前,眼神里关切,细看之下还有点小心翼翼的讨好。
柳依依道了声谢,接过饭盒打开。
依旧是白菜萝卜汤和杂粮窝头,但今天,汤上面竟然漂着两个圆溜溜的肉丸子。虽然不大,但在这一片寡淡的菜汤里,显得格外扎眼。
柳依依愣住了,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吃过肉了,更别提是单独给她做的肉丸子。
她下意识地抬头看向赵班长。
赵班长被她看得有点不好意思,黝黑的脸上泛起一层红晕,笨拙地催促:“快……快趁热吃,凉了……凉了就腻了,不好吃了。” 那眼神里的宠溺和心疼,几乎要溢出来。
苏蔓和胖婶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了然的笑意。
胖婶冲苏蔓使了个眼色,苏蔓会意,拿起饭盒,跟着胖婶走进了旁边堆放药材的小隔间,轻轻带上了门,给外面的两人留出一点独处的空间。
小隔间里,苏蔓和胖婶靠着药柜坐下,小口吃着窝头。
苏蔓心里还记挂着外面的事,压低声音问胖婶:“胖婶,团部那边……有信儿了吗?承洲他们……有消息没?”
胖婶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叹了口气,摇摇头,声音也压得很低:“还没有。我刚从食堂过来,碰到作战部值班的小刘,他说……八成是跑深了,钻进戈壁滩腹地去了。这黑灯瞎火的,又起了风沙,不好找啊。”
她顿了顿,脸上露出深深的忧虑,声音更低了:“别的都还好说,就怕……就怕撞上狼群。这季节,狼饿了一冬天,正是最凶的时候,要是真碰上了,两边打起来……那可不是闹着玩的。陆营长他们带的人不多,真要是在野地里被狼群缠上,弹药补给跟不上,闹不好……去救的人都得填进去,唉!真是作孽呦,王菜花这老娘们,真是要把自己闺女和儿子都作死才甘心。”
苏蔓听着,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手里的窝头顿时变得味同嚼蜡,连饭盒里那个难得的肉丸子,也感觉不到丝毫香味了。
狼群……零下几十度的严寒……迷路……任何一种情况,都足以要命。
陆承洲……
而外间,柳依依小口小口地吃着那个肉丸子,香浓的肉汁在嘴里化开,是她许久未曾尝到的味道。
她偷偷抬眼看了看坐在对面的赵班长。
赵班长双手放在膝盖上,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像是下定了决心,抬起眼,看着柳依依,语气认真地说:“依依……那个……结婚报告,我今天……已经交上去了。”
柳依依停下筷子,看着他。
赵班长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继续道,声音很诚恳:“但是……这话我得跟你说清楚。这报告交是交了,可……可你要是心里不乐意,或者……或者后悔了,随时都能撤回来,没关系的,我老赵绝无二话。”
他看着柳依依的眼睛,努力表达着自己的想法:“白天你来找我,说那些话……我是真想帮你,不能看你跳火坑。你说要结婚,我……我当时是懵了,也没细想。可后来我一琢磨,我这么大岁数,跟你爹都差不多了……这……这对你太不公平了。我不能……不能趁着你落难,就……就占你便宜,你要是有一丁点勉强,这婚咱就不结,我想别的法子,肯定帮你留在部队,我老赵说话算话。”
柳依依安静地听着,心里最后那点芥蒂,在赵班长这番朴实又带着傻气的话里,彻底烟消云散了。
这是个宁可自己吃亏也不愿意她的老实人。
她故意眨了眨眼,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歪着头问:“赵班长,你这么说……是嫌弃我,觉得我配不上你吗?”
“啊?不是,绝对不是!”赵班长一听,急得连连摆手,脸都涨红了,“我……我怎么会嫌弃你,是我……是我配不上你。你年轻,模样也好,我……我就是个糟老头子,还是个伙夫……”
看着他急赤白脸解释的憨厚样子,柳依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心中那些埋在过往里的苦难,仿佛都被浸了一丝甜。
她收起玩笑的神色,看着赵班长,语气变得认真:“赵班长,你别这么说。是我自己愿意的。你是个好人,踏实,会疼人。跟着你,我心里踏实。以后……咱们好好过日子。”
赵班长看着她清澈的眼睛里没有一丝勉强,只有认真和依赖,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黝黑的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一个劲儿地点头:“哎!哎!好!好好过日子!我……我一定对你好!”
“我知道你会对我好。”柳依依吃了一口肉丸子,说道:“咱俩结婚就不用办酒了。”
柳依依说完这句话心里其实是有点发虚的,声音越说越小:“……反正,打完报告,咱俩就算成了一家人了。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清静。我……我除了这个人,啥也拿不出来,你……你不嫌弃就行。你那房子也挺好,能遮风挡雨,够了。其他的,我真不敢多想,也不配要。”
她说这话,一半是真心实意想省事,免得给老赵添麻烦,另一半,却是深埋在骨子里的自卑和认命。
她觉得自己是“赖”上老赵才留下的,像件多余的行李,能有个角落安身就谢天谢地了,哪还敢奢求什么仪式和排场,那不是她这种人该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