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她连做梦都没敢想过
老赵本来听着，心里还挺感动，觉得这丫头懂事，不贪心。可他一抬眼，仔细瞅了瞅柳依依的表情，那低垂的眼睫毛微微颤抖着，嘴角紧抿，带着一股遮掩不住的落寞。
再联想到以前家属院里那些姑娘媳妇们结婚前，哪个不是欢天喜地地张罗新衣裳，盼着热热闹闹办一场？
就连那个混不吝的陆招娣，还嚷嚷着要自行车呢。
这念头一起，老赵心里顿时就不是滋味了。
他老赵是年纪大，是二婚，可柳依依是正儿八经的头嫁啊。
一个大姑娘，悄没声儿地就跟了他，连个响声都没有，这像什么话？传出去，别人不得戳他脊梁骨，说他老赵抠门，委屈了新媳妇。
更重要的是，他看着柳依依身上那件几乎是补丁拼成的旧棉袄，心里一酸。这丫头，怕是长这么大都没穿过几件鲜亮衣服吧。
结婚可是一辈子的大事，哪个姑娘不盼着那天能穿红着绿，风风光光的。
他越想越觉得不能这么糊弄过去，他将饭盒往上抬了抬，让柳依依快吃，自己则挺直了腰板，语气带着不容商量的实在劲儿：“那不行，丫头，你这话说的不对，咋能不办呢？我老赵娶媳妇，咋能偷偷摸摸的？那不成旧社会纳小了？必须得办，还得办得热热闹闹的！”
他见柳依依抬起头，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便放软了声音，带着点哄劝的意味：“你瞅瞅你，平时就穿着这灰扑扑的袄子，年轻轻的，多可惜。结婚那天，说啥也得做身红袄子穿上，漂漂亮亮的，你放心，这些事你都甭操心，我去张罗，肯定让你风风光光的，不比咱队里任何一个新娘子差。”
他顿了顿，像是要彻底打消柳依依的顾虑，把心里的盘算都倒了出来，越说越起劲：“我想好了，酒席就在咱食堂办，地方宽敞，我跟大家伙儿都说好了，到时候多弄几个硬菜，让队里的战友，家属都来热闹热闹。让大家伙儿都看看，我老赵娶了个多好的媳妇。”
柳依依看着老赵因为激动而微微发红的脸膛，看着他眼里闪烁的光，那句已经到了嘴边的“真不用”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她原本冰冷的心湖，像是被投进了一块烧红的炭，滋滋地冒着热气，那股子自怜自艾的寒气，竟被驱散了不少。
她鼻子有点发酸，赶紧低下头，掩饰性地抿了抿嘴，再抬起头时，脸上已经带上了一点羞涩的笑意，轻轻点了点头，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哼：“哎……听你的。”
赵班长看柳依依没有反对，继续说道：“那天啊……我打算……”
柳依依听着赵班长絮絮叨叨的规划，心里别提多美了。
她原本想着，能留在部队，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不挨打不挨饿，就知足了。婚礼？形式？她根本不敢想，也没资格要。所以她主动提出不办，既是为了省事，也是潜意识里觉得自己不配。
可赵班长却想得更多，更远。他不仅没觉得她“不配”，反而觉得委屈了她。
他甚至注意到了她穿着的灰扑扑的旧棉袄，想着她应该像所有新嫁娘一样，穿上红衣裳，风风光光地嫁人。
老赵是真心疼她的，柳依依吃着白菜，都觉得甜到了心里。
老赵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突然往前凑了凑，压低了嗓门，脸上露出一种带着点孩子气的笑容，还左右瞅了瞅，好像生怕被人听见似的。
他搓了搓手，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点献宝似的得意：“依依啊，还有个事儿，我先跟你透个风儿，你可别往外说。”
柳依依被他这副样子弄得一愣，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老赵眼睛亮晶晶的，继续说道：“我啊，托了后勤处跑采购的老张，他过两天不是要去沪上出差嘛，我让他想办法，务必给捎几样好东西回来。”
他掰着手指头，一样一样地数给柳依依听，每说一样，脸上的光彩就更盛一分：“一块上海牌的手表，一台蝴蝶牌的缝纫机，还有……一辆永久牌的二八大杠自行车。”
柳依依听着，眼睛越瞪越大，呼吸都屏住了。
手表！缝纫机！自行车！
这……这可不是普通的东西。
这是这个年代多少姑娘梦寐以求的“三大件”啊，她连做梦都没敢想过。
老赵没注意到她的震惊，还在那美滋滋地说着：“我都想好了，等东西置办回来，这手表，你就戴着，你看你这手腕子，又白又细，戴上肯定好看，上班看个点儿也方便。”
“那缝纫机，就摆家里，你不是稀罕好看衣裳嘛？以后你想穿啥样的，咱就买点好料子，自己个儿做，省得老穿那几件旧的。”
“还有那自行车。”老赵说到这儿，语气里带上了实实在在的心疼，“从家属院到卫生所，虽说没多远，可天天走来走去的，也累得慌，以后你就骑自行车上下班，又快又省劲儿。”
他描绘的婚后生活，是那么踏实，充满了烟火气，却又是柳依依过去二十年的灰暗人生里，连想都不敢想的奢侈。
柳依依呆呆地看着老赵絮絮叨叨地说着，多年的心酸在被人珍视的瞬间彻底爆发。
“哇！”
她再也忍不住，猛地扑到老赵怀里，放声嚎啕大哭起来。
老赵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哭声给吓懵了，两只手僵在半空，抱也不是，不抱也不是，慌得语无伦次：“哎？哎！这……这咋又哭了？刚才不还好好的吗？是……是嫌我买的东西不好？还是……没买到你心里啊？你别哭啊，依依，有啥不满意的你说啊，你想买啥都行，都听你的，你别哭啊……”
他笨拙地拍着柳依依的后背，急得脑门子都冒汗了，完全不明白，自己这想让她高兴的“惊喜”，怎么就把人给惹哭成了这样。
柳依依却不管不顾，把脸深深埋在他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仿佛要把心肝肺都哭出来一般。
只是这哭声里，除了心酸，似乎又掺杂了对未来的喜悦。
里屋，苏蔓和胖婶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听到柳依依突然放声大哭，两人都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