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铅门合上,隔绝了外面纷乱的人心和脚步声。
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
丁浩站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室里,没有急着去摸那盏红色的安全灯。
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中弥漫着酸臭的定影液味道,那是硫代硫酸钠和醋酸混合后的特有气息,说刺鼻难闻。
这里的药液是医疗用的,洗照片常规的显影时间绝对不行,必须调整。
显影液温度24度,偏高。
药液浓度,刚才手搓的时候感觉碳酸钠略微过量。
“显影时间缩短15%,搅拌频率增加。”
丁浩心中快速的做出了决定。
他熟练地摸到了桌上的不锈钢显影罐,
即便是在完全黑暗的环境中,他的双眼,仍旧能够清晰的看到暗室之中的场景。
他将胶卷从暗盒里抽出来,剪掉片头,指尖抵着片轴的卡口,轻轻一推一拉。
“咔哒、咔哒。”
胶片顺滑地卷入片轴的声音,在死寂的暗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装罐,盖盖,开灯。
暗红色的灯光亮起,将狭小的空间染成了一种诡异的血色。
丁浩端起那个大烧杯,将调配好的温热药液顺着显影罐的注水口倒了进去。
没有秒表。
他在心里默数。
“一、二、三……”
每数到三十,丁浩的手腕就极其规律地翻转显影罐。
动作并不快,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让药水在罐子里充分流动,冲刷掉胶片表面的银盐,却又不至于产生过多的气泡。
药水在罐壁撞击,发出轻微的“哗啦”声。
这声音单调、枯燥,却让丁浩的心出奇地静。
......
门外,走廊上。
李建国背靠着墙,手里捏着那根早就熄灭的烟**,指甲把烟纸都掐烂了。
他时不时地把耳朵贴在铅门上,想要听听里面的动静,可这铅门本来就是为了防辐射做的,哪能听到半点声响。
“老王,你说……这能行吗?”
李建国嗓子哑得厉害,“这都进去快二十分钟了,一点动静没有。”
王副部长抱着枪,眼皮都没抬:“你就别叨叨了。越是难干的事儿,越得沉住气。你在战场上排雷的时候,也是这么急吼吼的?”
“这比排雷还让人心里没底!”
李建国把烂掉的烟头狠狠摔在地上,
“排雷炸了也就是我也就那么一下子,但这玩意儿要是洗毁了,或者是洗出来个咱们惹不起的主儿,那咱们这一大家子,都得跟着遭殃。”
王副部长没接话,只是把枪抱得更紧了一些。
暗室内。
丁浩的手停了。
心里的读秒刚好结束。
他迅速倒掉显影液,灌入清水停显,摇晃,倒掉,再灌入定影液。
这一步最关键。
如果不把未感光的银盐洗掉,胶卷见光就废。
丁浩盯着手里的罐子,眼神专注。
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流下来,滑进眼睛里,蛰得生疼,他连眨都没眨一下。
“应该差不多了。”
丁浩低声自语了一句,声音在空荡的暗室里带着回音。
他拧开罐盖,把湿漉漉的胶片轴提了出来。
那一长条黑褐色的胶片上,隐约已经有了深浅不一的影像。
成了。
丁浩在水槽里冲洗了十分钟,确保残留的化学药剂不会腐蚀底片,然后才用挂钩夹住胶卷的一头,将它高高举起,对着那盏昏暗的红灯。
湿漉漉的胶卷还在滴水,“滴答、滴答”地落在水槽里。
丁浩眯起眼,借着红光查看着底片上的反转影像。
底片很小,画面是反的,黑白颠倒。
一般人根本看不出什么名堂,但在丁浩眼里,那些黑白灰的色块迅速在脑海中重组、翻转,变成了一幅幅清晰的画面。
第一张,是一排排机器。那种巨大的滚筒,一看就不是普通的印刷机。
第二张,成堆的纸张,上面印着熟悉的花纹——那是尚未裁切的大团结,十元面额的人民币!
**工厂。
丁浩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
这个胶卷,竟然拍到了这帮人制造**的铁证!
这要是捅上去,别说省里,就算是国家也得震动。
怪不得他们要杀人灭口,怪不得要动用这么大的阵仗。
这哪里是什么**斗争,这就是一群窃国大盗!
丁浩的手指继续往下滑动胶卷。
第三张,是一张合影。
背景似乎是一个巨大的地下防空洞或者仓库,堆满了还没运走的**箱子。
照片正中间站着三个人,两边的人点头哈腰,一脸谄媚,而站在中间的那个人,背着手,下巴抬得很高,哪怕是在底片上,也能看出那股子不可一世的傲气。
丁浩的视线没有停留在那个人的脸上,而是迅速下移,锁定在了那个人的左手手腕上。
因为是视察工作,那人的袖子挽起了一截,刚好露出了手腕。
他抬着手,似乎正在指点江山。
手腕上,一块硕大的梅花表分外扎眼。
丁浩立刻将这张底片剪下来,塞进放大机。
调整焦距,曝光相纸。
相纸滑入显影盘。
丁浩屏住呼吸,盯着水盘里那张原本空白的相纸。药水轻轻晃动,影像像是一个从水底浮上来的幽灵,一点一点地清晰起来。
先是灰色的轮廓,然后是黑色的阴影,最后是锐利的线条。
那个人的脸清晰了。
虽然只是侧脸,但那鹰钩鼻和深陷的眼窝特征极其明显,嘴角挂着一丝让人不寒而栗的阴笑。
但更清晰的,是那块表。
放大后的颗粒感虽然有点重,但依然能看清楚表带的细节。
那根本不是普通的钢带,而是一片片咬合紧密的金属片,层层叠叠,纹路古朴而狰狞,就像是一条缠绕在手腕上的金属毒蛇。
龙鳞纹。
和白正华描述的一模一样!
丁浩用镊子夹起照片,在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夹起的不是一张纸,而是一枚足以把整个县城炸上天的**。
他把照片在定影液里涮了涮,甚至来不及水洗烘干,就这么湿淋淋地夹着,转身推开了那扇铅门。
“吱呀——”
沉重的门轴摩擦声,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刺耳。
门外的三个人像是被电击了一样,同时弹了起来。
“咋样?洗出来没?”
李建国第一个冲上来,眼珠子瞪得都要掉出来了,伸手就要去抓丁浩手里的照片。
丁浩手腕一翻,避开了他的手。
“建国哥,你得有个心理准备。”
丁浩的声音很冷,冷得像是刚才那盆凉水,“这东西看了,你就再也回不去头了。”
李建国愣了一下,随即咬着牙,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老子早就没退路了!给我看!”
丁浩把那张还在滴着药水的照片递了过去。
李建国借着走廊里昏黄的灯泡光,凑近了仔细看。
一开始,他还没反应过来,只是眯着眼辨认。
三秒钟后。
李建国的手突然剧烈地抖动了一下,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样,往后猛退了两步,后背重重地撞在墙上,“咚”的一声闷响。
“不可能……这不可能……”
李建国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得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眼神里充满了极度的恐惧和难以置信。
“怎么会是他……怎么会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