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床上,白正华依旧躺在那里,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呼吸平稳。
丁浩走过去,先把窗帘拉严实了,然后摸出火柴,点燃了床头柜上的煤油灯。
豆大的火苗跳动了两下,昏黄的光晕慢慢散开,驱散了屋角的黑暗。
李建国没进来,他在门口跟二嘎子交代了几句,又去检查走廊另一头的岗哨去了。
这就是老兵的习惯,不亲自确认一遍安全,心里不踏实。
丁浩搬了把椅子坐在床边,伸手搭在白正华的手腕上。
脉搏跳动有力,虽然还有些虚弱,但比起刚送来那会儿已经是天壤之别了。
正把着脉,丁浩感觉指尖下的手腕微微动了一下。
紧接着,白正华的眼皮颤动了几下,喉咙里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呻吟。
“水……”
声音很轻,像是两片干枯的树叶在摩擦。
丁浩立刻收回手,转身倒了一杯温水。
这水壶是他特意放在暖气片旁边的,温度正好。
他一手托起白正华的后颈,稍微垫高了一些枕头,另一只手拿着杯子凑到白正华嘴边。
“二叔,慢点喝。”
白正华贪婪地吞咽着,温水顺着喉管流下去,那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终于稍微红润了一些。
喝完半杯水,白正华长长舒了一口气,有些浑浊的眼睛慢慢聚焦,最终落在了丁浩的脸上。
“小浩……”
白正华的声音有些发抖,眼神里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恍惚。
“这……这是哪?”
“医院。”
丁浩把杯子放下,帮他掖了掖被角,语气温和。
“您之前被人下毒了,不过现在没事了,毒已经解了。”
白正华的眼神稍微亮了一下,但随即又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忧虑和恐惧。
“下毒……是他们……一定是他们……”
白正华的手猛地从被子里伸出来,死死抓住了丁浩的手臂。
他的手劲出奇的大,指甲甚至掐进了丁浩的肉里。
“小浩……我有话跟你说……很重要的话……”
丁浩感觉到白正华的情绪有些不对劲。
那不是一般的虚弱或者恐惧,而是一种压抑了很久,终于找到宣泄口的急迫。
“二叔,您别急,慢慢说。”
丁浩反手握住白正华的手,输送了一丝内力过去,帮他平复紊乱的心跳。
“现在这里很安全,外面都是我们的人。”
就在这时,门被推开了。
李建国走了进来,手里拿着那个搪瓷水杯,显然也是想进来喝口水润润嗓子。
“醒了?”
李建国看到白正华睁着眼,脸上露出一丝喜色,快步走过来。
“白叔,您可算醒了!刚才真是吓死个人!那个张志国已经被咱们抓了,连带着那个省里的王建业也被供出来了!这回咱们算是抓到大鱼了!”
李建国是个直肠子,肚子里藏不住话,加上刚才那一仗打得漂亮,这会儿正处于兴奋头上。
他以为这话说出来,白正华肯定会松一口气,或者跟着高兴高兴。
然而,白正华的反应却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听到“张志国”和“王建业”这两个名字,白正华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轻松,
他的瞳孔猛地收缩,抓着丁浩的手颤抖得更厉害了。
“不……不仅仅是他们……”
白正华费力地撑起上半身,那一瞬间,他像是回光返照一般,眼睛里爆发出惊人的亮光。
那光芒里,藏着绝望,也藏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王建业只是个在外面咬人的狗……真正的危险……不在省城……”
丁浩心里咯噔一下。
他一直以为王建业就是幕后黑手,毕竟那个级别已经足够操纵这一切了。
难道还有变数?
李建国正端着水杯往嘴里送,听到这话也愣住了,水杯停在半空中。
“白叔,您这话啥意思?不在省城在哪?”
白正华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目光死死地盯着李建国的脸,然后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小浩……那个代号叫‘山鹰’的人……就在你们县委大院里……”
“啪!”
一声脆响打破了病房里的死寂。
李建国手里的搪瓷水杯直接掉在了地上,里面的温水泼洒出来,溅湿了他的裤腿和布鞋。
但他根本顾不上这些。
他整个人僵在原地,那张常年风吹日晒、即使面对枪口也没皱过眉头的硬汉脸庞,此刻瞬间变得煞白。
额头上,细密的冷汗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冒了出来。
县委大院。
这四个字的分量太重了。
李建国是县委办副主任,那个大院就是他每天上班、吃饭、开会的地方。
那里面的每一个人,甚至每一个看门的大爷,他都熟得不能再熟。
那是全县的权力中枢,是红旗飘扬的地方,怎么可能会藏着一个要置人于死地的特务头子?
如果白正华说的是真的,那就意味着,他李建国每天都在跟一只吃人的老虎称兄道弟,甚至可能就在刚才,他还跟那个人在一张桌子上喝过茶。
这种细思极恐的寒意,顺着脊椎骨直窜天灵盖,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白……白叔,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李建国嘴唇哆嗦着,喉结上下滚动,想要反驳,却发现嗓子眼里干得像是塞了一团棉花,发出的声音沙哑难听。
“县委大院里……那都是经过组织审查的同志……怎么会……”
丁浩并没有像李建国那样失态。
在那一瞬间的震惊之后,他的大脑迅速冷静下来。
他没有去捡地上的杯子,而是第一时间伸出手,猛地捂住了白正华的嘴。
“嘘!”
丁浩做了一个极其严肃的噤声手势,眼神瞬间变得凌厉如刀。
他没有说话,而是侧过头,耳朵微微动了动,仔细分辨着走廊里的动静。
风声,二嘎子轻微的呼噜声,远处锅炉房排气的嘶嘶声。
没有多余的脚步声。
丁浩对着门口站着的张大彪使了个眼色。
张大彪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对丁浩是绝对服从。
看到那个眼神,他立刻心领神会,抱着枪轻手轻脚地走到走廊上,左右看了一圈,然后关上门,背靠着门板站好,冲着丁浩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