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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停了,风却更厉。
两棵树村的粮仓前,新雪覆盖着满地残骸。
血水渗进冻土,凝成暗红的冰渣,十几具无头尸体横七竖八地倒着,头颅滚在雪里,有的还睁着眼,瞳孔里残留着临死前的惊惧。
有的嘴半张着,仿佛凝固了最后的求饶。
远处村庄的轮廓在风雪中模糊不清,残破的屋舍像被啃食过的骨架,寂静得让人窒息。
阎赴站在村口的大磨盘和树下,衣衫被寒风刮得猎猎作响。
长矛上的血珠一滴一滴坠入雪中,溅起细小的坑洞。
他的靴底沾着冻土与血渍,每一步都踩出来大雪中的咯吱声。
下方跪着的十几人里,有各县把总、边军总旗、巡检捕头,往日里耀武扬威的各县衙官爷们,此刻却抖如筛糠。
尤其是亲眼见到了那些第一批被审判的小旗之流所呈现的惨烈。
这批官吏们被五花大绑,绳索在雪地上拖出凌乱的痕迹,有人裤裆湿了一片,尿骚味混着血腥气,在冷空气中格外刺鼻。
他们知道,如今该审判他们了。
和之前那些小旗一般,这群昔**们看不起的流寇农户们,如今正一个个在那些低**的老卒面前询问他们曾经犯过的罪行。
每多一个声音,他们面色便惨白一分,连跪下都跪不稳了。
“宣判。”
阎赴的声音不高,却如刀刃刮过耳膜。
这位十几日来,一向只是温和笑着,循规蹈矩的从县知县,如今眼底除了森冷,竟看不到一点仁善。
赵渀踏前一步,展开那张染血的名单,老军户沙哑的嗓音在风雪中铿锵。
“招地县把总,去年冬月,强征军粮,逼死七户百姓,又以流民充贼,冒领军功!”
“冤枉啊!阎大人!”
招地县把总突然抬头,涕泪横流。
这个把总也是个聪明的,一眼便看出黑袍军的背后全都是这位看起来毫不起眼的青年知县。
故而第一时间冲着阎赴磕头,脑袋在雪地里陷进去一个大坑。
“小的也是被逼的!朝廷催粮急,若交不上......交不上......”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阎赴的刀已架在他脖颈上,冷意刺入皮肉。
招地县把总瞬间噤声,喉咙里挤出呜咽。赵渀继续念道。
“延按府总旗,私设关卡勒索商旅,逼死民女三人。”
“保安县巡检,勾结土匪劫掠村庄,栽赃流寇。”
每念一条,跪着的人群便抖得更剧烈。
有人瘫软在地,额头撞在冻土上,砰砰作响,有人疯了一样磕头,血从额角渗出,在雪上晕开刺眼的殷红般痕迹。
“饶命!饶命!”
保安县巡检嘶喊着,嗓音沙哑如破锣。
“我愿献出全部家财!我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这次阎赴还没做出反应,便见到老军户赵渀狠狠一脚踹下去。
跪倒在地上的身影人仰马翻。
赵渀伸手指着这名巡检背后的两棵树村。
散落一地的粮食染了血,瘦的能看见骨头的鸡脖子被扭断,老旧的茅草屋被踹的支离破碎,连带着那些黄土夯出的城墙都破了许多大洞。
“被逼的?这些呢?这些也是被逼的?”
“现在是冬日,将**房子拆开,粮食劫走,**能活着吗?”
“他**,尔等这是要让所有百姓生生死在此处!”
“该死,该死!”
暴怒的咆哮声中,却响起了一道刺耳声音。
他身后的边军总旗突然疯笑起来。
“哈哈哈哈......我们都是朝廷的狗!朝廷的狗咬人,咬错了,难道要狗偿命吗?哈哈哈......”笑声戛然而止,赵渀的靴尖踩在他脸上,将他的头按进雪里。
阎赴俯视着这群匍匐的人,眼神如淬冰的刀。
嘉靖年啊,这个王朝本该摇摇欲坠的末年。
苦难的不仅仅是百姓,还有边军。
从朝廷那位高高在上,一心修道的皇帝,到皇室宗亲勋贵,再到兵部,到下面各级官吏,一一盘剥,喝兵血。
打着给这些兵马征集粮饷的名头从百姓手中抢钱,抢走之后却没有一个子落在这些穷苦边军的手里。
他们苦吗?
苦的。
可,这不是他们肆虐百姓的理由。
若有不公,便当抗争,而不是将自己的苦难再加在别人头上!
这些画面在他脑中闪过,化作喉间一声冷笑。
“砍了。”
他吐出两个字,声音轻得像一片落雪。刀光闪过,边军那位总旗的头颅滚落,血溅起半尺高。接着是第二刀、第三刀......头颅撞击雪地的闷响、血沫喷溅的声音、濒死前的呜咽交织的刺耳。
跪在后面的俘虏们瞪大眼睛,喉咙里挤出压抑的嘶吼。
有人盯着同伴喷溅的血,突然呕吐起来,秽物混着雪沫,在胃中痉挛。
有人死死咬住嘴唇,直到鲜血从齿缝渗出,却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最后一刀落下,雪地上又多了十几具无头尸。
残躯在冷风中微微抽搐,血渐渐凝成暗红刺眼的冰层。
朝廷官兵的溃兵们呆滞地看着。
延按府兵中,名叫许三的老卒喃喃自语。
“完了......轮到我们了......”
保安县一名青年巡检司弓兵开始低声啜泣,泪水在脸颊上结成冰晶。
这种哭声宛若传染一般,一点点弥散开,最后化作嚎啕大哭。
可黑袍军却忽然动了起来。
在许多朝廷兵**哭泣和骇然中,那些戾气浓烈的黑袍军开始抵达周边房屋。
铁锅被拖来的声响打破了死寂。黑袍军士兵们沉默地架锅生火,枯枝在雪地上拖出蜿蜒的痕迹。有人扛来木敦,刀刃剁肉的闷响惊醒了俘虏们最后一丝侥幸。
一群官兵溃军谁都不敢说话,生怕那些刀便落在自己等人身上。
他们甚至也没人打算逃。
如今的局面,毫无疑问,谁要逃走,谁便会第一个被这群杀神拿来杀鸡儆猴。
“莫不是要煮了我们?”
许三颤抖着低语。他的话音未落,火已燃起,锅底的红光映在士兵们脸上,狰狞刺眼。一块块肉被剁成大块丢进沸水,油脂浮起,香气渐渐飘散,氤氲的雾气开始笼罩大雪中的破败村庄。
“这、这是羊肉汤?”
许三旁边的少年卒子孙雨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