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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舟车劳顿,对于她一个刚刚小产又备受打击的人来说,实在是火上浇油。
褚湉忍受着失子的锥心之痛与雨蘅之逝的哀恸,斜倚在铺了三层软垫子的马车上,心里忽而冒出些许疑惑。
甲午战败,皇上被软禁,这似乎与历史时间轴不对应,且误差很大。
突然心中又隐隐透出丝丝明朗,如果是一个平行世界,历史则被颠覆,那是不是每个人的结局都会因此改变?
她按了按僵木的太阳穴,事情到底怎样发展还不得思忖,当务之急则是自己不能坐以待毙,可眼前两人被生生隔开,她得好好想想才是。
进了颐和园,她被安排在谐趣园中的涵远堂燕居。这里景色秀丽,前出抱厦邻水,后倚山石修竹,又是远离尘嚣最是闹中取静的一处,想来很适合修身养性。
褚湉对此全无心思,又黑沉沉昏睡了一夜,第二日晌午才悠悠转醒。
整个谐趣园里最忙的不过谢安,似是**满心愧对,出入办事只轻轻来轻轻去,却安排的十分妥帖。
捱了些时日,褚湉身子方才好了些,偶尔倚着躺椅在抱厦下看满池新荷,宫女们常伴着左右,却也瞧出她面色淡淡,对一切也都是淡淡的,仿佛还未从打击中挣脱出。
谢安脚步轻快,自那青黛墨线般的游廊中而来,手上提着一迦南香点翠祥云笼。
他上去请了安,有些小心翼翼的道:“主子看,咱们宫里的小雀儿,奴才打发人送来了。”
褚湉抬眸看谢安垂着眼,心里说不上何等滋味,又望了望那笼中的绣眼鸟道:
“把那笼子打开,放了吧”
谢安一怔,倒也没多嘴,只听命打开鸟笼。
鸟儿嗖的一声飞扑出去,扇着碧绿碧绿的翅膀朝着远处的山峦飞去,不得丝毫留恋一般。
花苓不免可惜道:“这雀儿是万岁爷特特赏的,主子当真舍得?”
褚湉扬了扬嘴角,眼中映着满园苍翠:“为人所困,有什么好,远处有大好天地,有翠树繁花,你看它飞的多好多快。”
她转眸又向谢安道:“看你这些日子里忙的脚不沾地,也该注意保养,近前来又总是无声无息的,我实在不习惯。”
谢安如获大赦,喜出望外般马上答道:“谢主子关心,谢安知错,再不敢了。”
这一句话他便安了心,得知褚湉心里已不再恼他怒他,心里还不曾如此大喜过望,一时间忘了形,只顾扯嘴笑。
近来天气越发的好起来,她的身体也跟着舒展了些,只还是每天补着气血亏空,元气是渐好可心里却抓瞎。
如今,自己困在这园子里,更休提怎样助力于皇帝,寻不到丝毫头绪,于是整日里郁郁寡欢。
花苓、雪芜正扶着她漫步在昆明河畔的长廊中,带走的一段便坐在那亭中歇息。
雪芜最是活泼,采来些绿莹莹的草来编蚱蜢给褚湉瞧。
花苓见她淡淡的,成心想叫她开怀些,故意笑着道:“主子您瞧,雪芜姐姐的蚱蜢编的多么肥,活像个知了似的!”
雪芜朝她撇撇嘴,伸手将那草蚱蜢扔去了她身上:“看你多嘴多舌的,小心它活过来咬你!”
两人闹了会子,见褚湉面色不错,又伺候着她往回走。
谢安打东边迎面而来,先请了安又看着两个姑娘道:“马上午膳时候了,你们前脚回去盯着,我来陪主子慢慢回。”
见褚湉点头,两人方退下快步回去谐趣园,她示意谢安近前,又望了望四周围才道:“如今这地方可以说话吗?”
谢安答:“奴才才支走了那些洒扫太监,另有可靠的盯着呢,断不会出纰漏。”
褚湉放下心来,转身几步重新坐回锦垫上,看着谢安郑重其事道:“我如今尚可,你不必有顾虑,有什么就说。”
谢安微窘,却还是如实回:“主子想的没错,内殿里只有齐谙达一人侍奉,我师傅在遵义门外头一概不得靠近。”
“近来宫里风声紧,消息自是不好传递,师傅是身不由己,我以采办为由给小田传信,小田与我视同亲兄弟,眼下虽在二总管底下,可我知道他实实却是李总管的人。”
褚湉疑惑:“我只随口说倘若能探听一二便最好,也想过其中必定坎坷不已,你却办得到,不知又是如何给小田传的信?”
谢安笑了笑,见褚湉探究般凝着自己,没办法只好道:“不过是认得些下人,又有好处可拿,我们这种浮萍野草,抱团取暖罢了。”
褚湉没再追问,她只觉得,像谢安这样她有时候都看不透的人必是有他自己的门路在,既然当初能百般熟识于自己,那么熟识于别人也不在话下。
见她没有继续的意思,谢安喘了口气又道:“如今能传信的表面是小田,可我晓得他还没这个胆子,应是李总管点了头。”
他说着拿出隐在袖中的纸来,恭敬递到她跟前。
褚湉伸手拿开将那纸展开,却是密密麻麻整篇墨迹,一看便知是仓促下抄录而来,而那上头书——罪己诏。
谢安道:“不过几日,皇上便下了罪己诏,如今该是天下皆知,不过这只是暂缓稳住民心之计。”
褚湉心中涌上阵阵苦涩,她**一汪清泪盯着那字字句句……
朕钦奉慈禧端佑康颐昭豫庄诚寿恭钦献崇熙皇太后懿旨:
嗣后嗣后,朕惟当朝夕乾惕,兢兢业业……
试问近日之人心,泄沓成风,苟安旦夕,欺饰以谋升擢,钻营以保禄位。推原其故,皆因朕躬不德,不能感召臣工,以致酿成此变。
当此创巨痛深之日,正君臣卧薪尝胆之时!
苟犹讳饰如故,欺罔如故,泄沓如故,则将来大局何堪设想? 用是切责臣工,力除积习:
一、内外臣工当洗心革面,力惩前愆;
二、凡有裨于时局者,均当据实直陈,不得粉饰;
三、各省督抚宜裁汰冗兵,节省饷项,并破除情面,甄别贪吏;
四、破格求人才,凡有奇才异能者,无论官职大小,准其保荐录用。
倘仍蹈旧习,一经发觉,定即从严治罪,决不姑容!
将此通谕知之。
褚湉攥紧那页纸,缓了缓,命谢安取来火镰,将其烧了个干净。纸灰被风卷起,她抬手尽数撒入湖中。
颐和园的长廊蜿蜒如龙,匍匐于万寿山麓。风扑在褚湉脸上,却无一丝凉意。谢安道此举是为安抚人心,她却觉不止于此,更暗含了向太后示弱的意图。
思及此,她心下稍安。皇上既已如此,倘若再添把火,不怕太后不就范。
正走着,谢安忽道:“对了,奴才过来时,在仁寿殿那头碰见一个人。”
褚湉回神,随口问:“又是你的旧识?”
“是那麟查,那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