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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伏以来,颐和园的夏夜闷热难耐,褚湉倚在抱厦下的藤椅上,手中的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
一旁奉好的茶点几乎未动,眼前的夜一点点黑透,耳边是乐此不疲的虫鸣声,此时此刻,宫人们正往那铜胎掐丝珐琅熏炉中添百合香,以作防蚊之用。
她该想到,以皇上如今的处境,身为他亲自抬举的御前侍卫,又一再支持主战,如此必是少不了牵扯,想来被谪贬到颐和园已是幸事,至少有命在。
她不懂,那麟查这样的忠烈之家,本该受朝廷厚待,可如今,非但不得加封,还要落井下石。
太后此番也太过凉薄霸道,丝毫不顾朝廷上下是何说辞,就不怕寒了天下将士的心?
将士?哪里还有什么将士。
褚湉在谢安的搀扶下回去殿里,才跨进门,就听她忽然开口:
“得找机会见那大人一面。”
谢安不觉意外,却面露难色:“园子里耳目众多,况且一介侍卫私会嫔妃,没得叫别人给咱们栽罪名。”
褚湉讪讪道:“你这话也太难听了些。”
谢安只笑说:“这种事交给奴才就好了,何必劳动姑姑。”
“你又趁着这里没人僭越起来,没大没小的。”
“因为谢安知道姑姑必不会怪罪。”
褚湉想了下,终是摇了摇头:“不行,这不是一两句就能说清的事,必须面陈。”
“可……”
谢安一句话还没说出口,就见褚湉伸手端起桌上放的一杯荷花酿,眨眼间便朝绣绣竹梅纹的 纱幔上洒去,又拿来烛台,只一掷,火苗瞬时蹿上了纱幔,直冲去落地露镂雕罩,刹那间殃及去了窗户。
谢安看傻在当下,见褚湉嘴角隐着丝丝笑意,他即刻回过神,心里泛起极大的**,上手扶着褚湉朝外冲去,大喊道:
“走水了,快来人!涵远堂走水了!”
此时此刻,宫女们发觉也都喊了起来, 众人凄厉的喊声划破颐和园的宁静,远处果然传来杂沓而来的跑步声。
众宫人取水灭火之际,浓烟中,她被谢安护着,正看到那麟查带着侍卫狂奔而来,四目相对的刹那,他冠帽下的眼睛瞪得老大。
褚湉只向着他微一点头,便由谢安侍奉着往霁清轩而去。
那麟查率两名护军急行至霁清轩前的垂花门,吩咐道:“你们在此布防,我进去同主子禀告火情,仔细盯着,万不能叫火势殃及此地!”
话毕,便转身利落的进了垂花门去。
褚湉在正厅安坐,见那麟查果然赶来不由得起来身。
那麟查心思繁乱,也不敢看她的脸,上去便请了个单腿安道:
“护军参领那麟查给琋主子请安。”
谢安须代替褚湉回道:“免礼。”
褚湉被这些规矩束缚的又难受又焦急,当下便道:“时间紧迫,这里没有别人,不讲虚礼,我是有话与大人说。”
谢安见褚湉递给他一个眼神,心里自是明白,可又不放心两人独处,一旦传扬出去那是大家都玩儿完的罪,偏偏又只得领命,便不情不愿的退去了门口以把风。
那麟查许久不见她,又听闻她突遭变故,只觉得心有余而力不足,一时不知怎样面对才好。
褚湉自是坦荡,开门见山道:“大人如今是受了牵连,可不知还有没有胆量去搏一搏?”
她说罢,换了更温和的口气继续道:“我知道当下情势是强人所难,也知道这件事你本可以避开,完颜家满门忠烈我既心痛又敬佩,很多的则是愧疚,愧疚不该再惹你犯险,但是……”
褚湉话到此处,心不知被什么摄住一般,一瞬间热泪盈眶:“我真的无路可走,没有办法。”
那麟查如枯槁般的心还是被她的话所感染,所悸动,他说过的话她也许忘了,但他自己一直记着。
“说吧,你需要我做什么?”
褚湉一怔,但想到了什么,即刻道:“我一个人势单力薄,想请教大人,该如何解得皇上困境。”
那麟查不觉意外,正色道:“你今日故意纵火引我来,又趁乱会见,想必心里有筹谋了。”
褚湉见他如此说,便更加信任了他一分,信任他对于皇帝的忠心,于是点头道:“是,有一些,但是不知可不可行,能不能行。”
那麟查抬起头微一蹙眉,月色下,琋嫔还是如当初初见一般,眼眸清澈如水,顾盼间犹如闪动着波光……
他心里一沉,道:“你能到今日捱了多少,你比我清楚,不要剑走偏锋,以身犯险。”
“你告诉我,或许我可以,我如今是一事无成的自由身,比你轻巧得多。”
褚湉心有戚戚,忍不住道:“你只要助我出去便好,别的你都不要沾染!”
那麟查知道以她的性格,断不会拉拉扯扯,于是思忖片刻道:“你该不会是想去联络洋人公使?!”
褚湉面色坦然,压低声音道;
“是!大人在御前该是比我清楚,还记得当年各国公使觐见时的情形吗?”
“他们推崇的是励精图治、锐意图新的皇上,而非……而非深宫妇人!”
“皇上待他们以礼,他们亦曾对皇上寄予厚望,如今皇上圣躬违和,太后继续垂帘听政,那些列强早已对太后所为不满。”
“倘若我去表明身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不用他们出什么力,只需表示想要觐见慰问,并推举名医即可,如今,这是皇上,也是咱们唯一可能借用的外力!”
那麟查还记得在御前时,英国公使窦纳乐对圣上那份超越礼仪的尊重,以及德国公使柯达士献枪时,眼中对年轻皇帝的期许……
他不得不承认,褚湉说的没错,他们也只有这一步棋可下了。
“你就不怕死?”
“自入宫起,生死之事何曾由过自己?今日,为了皇上、为了国家,我愿意以命相搏!”
那麟查用力攥着拳头,这话让他既难受又感叹,看着她眼中那份为皇帝不顾一切的执念,自己多年前那份隐秘的情愫在此刻尽数化作了倾佩与决心。
保护她,成全她,便也是守住他心中那份对皇帝应尽的忠义。
他未再作他想,只道:“好,我明白了,出去这件事我替你筹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