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蕙笙侧目看他——陆辰川好好的怎么咳起来了?
不会是……病了吧?
她心中迟疑着,手已伸向披风的扣结:“是不是冷了?要不……披风还你?”
他侧眸看了她一眼,眼底情绪一闪而逝,低声道:“披着。”
沈蕙笙本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他一个眼神压了回去,那眼神不重,却像极了他在堂上断案时最常用的那种。
她只得将话咽了下去,指尖在披风边角捻了捻,终究没再作声——凶什么凶。
陆辰川却已收回目光,看向陈勖,语气恢复清冷沉稳:“奉东宫令,我二人此行,欲调镇江西门与北门出入记录。”
“尤其是——”他说着,略顿片刻,眸光落定,缓缓道:“丑初至辰末,辎重营车马调度情况。”
陈勖一听,神色便是一凛,先拱手郑重应道:“原来是查此事——既奉东宫令,自当全力协助。”
说罢,他也不多问,转身便道:“两位请随我来。”
他脚步极快,前头领着直往文案房方向而去,边走边吩咐左右:“唤值档的胡季起身,将西门、北门春疫期间所有出入记录,全数搬至内室,另调库中日历册对照。”
沈蕙笙有些讶异地看了陆辰川一眼——这陈使,倒是爽快得很。
陆辰川却未作声,只略略加快了步伐。
一行人快步至内室,陈勖却并未让人伺候茶水,也未吩咐属下接手,只自顾自卷起袖子,亲自上手翻阅卷宗。
沈蕙笙轻声道:“陈使不必劳烦,我们自行查阅便可。”
陈勖却摆了摆手,语气斩钉截铁:“既是东宫要查的案,我便该寸步不离,亲眼盯着才安心。”
说罢他看了沈蕙笙一眼,眼神一闪,似欲停留,却又迅速移开:“而且,能帮上沈讲官,也是陈某的荣幸。”
陈勖话音刚落,案几另一端忽然响起一声轻响。
陆辰川不动声色地抽过一摞卷宗,手腕翻转间,书册摊开,语气冷淡:“陈使若当真无他务在身,不若回值房歇息。文案房里纸屑飞扬,实不宜久留。”
他说着,见沈蕙笙仍站着不动,又翻出其中一册摊在案上。
“沈讲官。”他低声道,眉眼未动:“你看西门,我查北门。”
屋中气氛霎时一滞。
沈蕙笙一怔,下意识抬眼看他——他方才,唤她什么?
而陈勖也略显愕然:帮个忙而已,怎么还不让人留了?
沈蕙笙嘴角一动,又看了陆辰川一眼,轻轻“哦”了一声,乖乖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她分明察觉到了他那声“沈讲官”里藏着的情绪,却不知如何回应,只得顺势照做,低头翻起那册西门登记。
案间一时无话,只余书页轻响。
却见陈勖仍站在一旁,未曾挪步,甚至还顺势往沈蕙笙那头走了两步。
陆辰川翻页的动作微顿了片刻,眉心轻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陈勖似全然不觉,只拱手道:“这几册记录久未翻阅,有些晦涩难辨,若沈讲官不便,陈某可代为分检。”
陆辰川眼皮未抬,语气却已沉了半分:“沈讲官看得明白,不劳陈使操心。”
然后,又补了一句:“陈使若实在闲得慌,不如命人再取一盏灯来——文案房光线昏暗,沈讲官才好看清。”
陈勖点了点头,恍然大悟道:“说的是!我这就去取灯。”
说完便快步往外走,脚下生风,片刻工夫便不见了人影。
文案房里顿时清净下来。
陆辰川面色未变,只低头继续翻卷,但指尖按在纸页上的力道却比方才重了一分。
沈蕙笙眼角余光扫了他一下,又低下头去,假作专注,却分明也“恍然大悟”了。
谁也没再说话。
两人又很快将注意力集中在门历上,无言之中默契地归回正题。
陆辰川翻得飞快,一页页门历从他指尖掠过,像是试图从那密密麻麻的笔迹中,扯出一丝被刻意掩盖的真相。
沈蕙笙也低头查阅,眉头却越蹙越紧。
二十四日丑时并没有任何三车四**出入记录,辰时,也没有。
沈修言笔下那些车马,就像幽灵一般,消失了。
陆辰川已翻完手中那本,走到她身侧,见她神色怔忡,面色也不禁沉凝了起来——因为,北门,同样也没有。
片刻后,他收卷而起,目光转向门外:“——陈使。”
陈勖脚步飞快而至,手里还提着一盏灯:“沈讲官,这灯是新添的,不伤眼——陆大人唤我?”
见两人皆沉默不语,只静静注视着他,灯焰在三人之间微微一颤,映得陈勖神色一滞。
陆辰川低声问道,语气冷峻:“陈使,出入门历,可有漏记之理?”
陈勖一怔,目光落在沈蕙笙手中的门历上,迟疑片刻,方道:“春疫时我虽未在任,但按当时规例,凡车马进出,必经两道核验、双笔签押——不该有漏。”
他话音一落,陆辰川与沈蕙笙的神色同时沉了几分。
这就意味着——那三车四马,从未被记入。
那些人,竟能在军镇门禁之下出入自若——此等通行之权,几乎不敢想。
那一刻,沈蕙笙只觉胸口发紧,指尖还扣在册页上,却像扣在一块冰上。
她查了这么久,一行行、一页页翻过,却换来的只是更深的空白。
她第一次真切感到,这世上的“理”并不总能护人——它有界,有手遮天的边界。
烛光摇曳,她低着头,神色冷静得近乎苍白。
陆辰川将灯从陈勖手中接过,轻轻放在案上。
他没出声,只是伸手,从她指下轻轻抽出那本门历,指尖触及她的手背,冰凉得几乎没有温度。
沈蕙笙回过神来,抬眼看他。
他却已垂眸翻阅,低声道:“振作点,还没完。”
沈蕙笙怔了怔,喉间像被什么堵住,半晌才轻轻“嗯”了一声,可目光却始终没从他身上移开。
他一页页翻得极快极稳,每落一页,似都压着几分气。
明明是看过无数次的冷脸,此刻竟忽然有了温度。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手心的僵冷渐散,仿佛从他身上,借来了一份能继续下去的力。
也就是在这时,她忽然看见,他的手指在某处停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