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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戈壁,黄沙漫卷,一派荒凉萧瑟之景,可军营之内,却是旌旗猎猎,士气如虹,气氛热烈得几乎要冲破天际。
此次随军出征的将领们,大多是凉国公蓝玉一手提拔的心腹嫡系。
而蓝玉向来与皇太孙朱允熥亲厚无间,这些将领自然也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朱允熥麾下最可靠的亲信力量。
是以,当朱允熥成功册封为大明皇太孙的消息快马加鞭传到军营时,众将一个个情绪激昂,亢奋不已,连日来征战的疲惫仿佛瞬间烟消云散。
将领们意气风发,麾下的士卒们也备受感染,个个欢欣鼓舞,脸上满是与有荣焉的喜色。
当夜,辽阔的军营之中,数十堆篝火熊熊燃烧,火光冲天,将半边夜空都映照得通红。
划拳行令之声此起彼伏,酒香与烤肉的香气交织弥漫,主帅蓝玉更是兴致高昂,竟亲自走到篝火中央,为众将士跳了一支狂野奔放的军舞。
他身形魁梧,动作大开大合,带着战场厮杀沉淀下的悍勇之气,舞到酣处,还仰头嚎了两嗓子粗豪的军歌,引得全场将士捧腹大笑,欢呼喝彩声不绝于耳,军营里的气氛被推向了顶点。
蓝玉见将士们笑得开怀,自己也跟着咧嘴大笑,丝毫不见平日里治军时的威严,反倒多了几分豪爽洒脱。
今儿个他是真的高兴,压在心头许久的那块巨石,终于在朱允熥册封皇太孙的那一刻轰然落地。
如今朱允熥成为储君,将来他们这些出身淮西的子弟兵,日子无疑会好过太多。
再也不用像以往那般,整日提心吊胆,生怕哪一日就触了龙颜,落得个不明不白的下场。
蓝玉心中清楚,为了让朱允熥登基之后有足够的将领可用,陛下朱元璋无论如何,也不会对他们这些战功赫赫的骄兵悍将赶尽杀绝,上演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戏码……
蓝玉素来以莽撞骄纵闻名于世,可能在尸山血海中拼杀出如今的地位,又怎会是真正的愚笨之人?
**可没法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立下不世之功。
因而,朱元璋对他日渐滋生的杀意,他并非毫无察觉……只不过以前性子太过耿直,不懂得如何应对这种帝王心术的猜忌,只能靠着广收义子、牢牢掌控兵权的方式,让朱元璋有所忌惮,从而暂时隐忍。
但蓝玉心里跟明镜似的,这样的做法无异于饮鸩止渴,他越是紧握兵权,陛下心中的猜忌就会越深,终究不会放过他。
他从一个普通小兵跟着朱元璋打天下,一路走到今天,对朱元璋杀伐果断、猜忌心重的性格太过了解了。
可即便早就看清了这一点,蓝玉以往也无力改变什么……
尤其是在得知献王朱允炆很可能会被册立为储君之后,蓝玉心中的忐忑不安更是达到了极点。
他与朱允炆素来没有交情,若是朱允炆登基,他们这些淮西旧部的下场可想而知,可他偏偏有力无处使,只能眼睁睁看着局势发展,心中憋屈的厉害……
直到吴王朱允熥横空出世,不仅让蓝玉找到了可以依附的主心骨,更让他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
是以,在确认朱允熥已经成功夺取储君之位,成为大明皇太孙的消息后,蓝玉才会如此激动难抑。
平日里他治军极为严厉,对麾下将领要求严苛至极,在军中时刻保持着不容侵犯的威严,可今日,他也难得地放纵了一回……
看着篝火旁将士们嬉笑打闹、畅所欲言的热闹场景,蓝玉嘴角的笑意更深,他伸手摸了一把脑门上的汗珠,目光忽然落在了从白天得知消息后就一直有些神情恍惚的真正主帅——魏国公徐辉祖身上,当即高声喊道:
“兄弟们!本公都亲自跳舞唱歌为大家庆贺了,咱们这位主帅魏国公,是不是也该露一手,给大伙添点乐子啊?”
“好!好!好!”
“魏国公来一个!”
篝火旁的众将士立刻响应,纷纷发出热烈的呼喊声,一个个跟着拱火起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平日里如同木雕泥塑一般不苟言笑的徐辉祖,满是期待。
还在兀自出神的徐辉祖:“……”
蓝玉见他半天没有动静,而周围将士的起哄声越来越响,便笑呵呵地走上前,伸手拍了拍徐辉祖的肩膀:
“魏国公啊,在军中就得与将士们同甘共苦。之前几个月的苦日子,大家一起熬过来了,现在好不容易苦尽甘来,自然该一同欢庆。来来来,给大伙助助兴,别害羞,也别觉得别扭。这样才能更好地融入将士之中,和手下的兄弟们打成一片,日后指挥军队也能更加得心应手嘛。”
“来一个!来一个!”
“魏国公耍一套剑法!”
“唱首歌也行啊!”
……
众将士的起哄声越发高涨,眼神中的期待也越来越浓,搞得徐辉祖一个头两个大。
他不忿地瞪了蓝玉一眼,终究还是架不住众人的盛情,轻咳一声,缓缓起身,对着篝火旁围成一圈的将士们拱手行了一礼:
“既然兄弟们如此盛情相邀,那本将今日便献丑了。我今日为大家演练一遍徐家剑法,此剑法乃是先父徐达当年在军中带兵时偶然所创,于阵前杀敌或许并无太多妙用,但胜在能够强身健体、锤炼意志。今日便当着大伙的面,演练一番,让兄弟们见笑了……”
话音落下,不等众将士回应,徐辉祖陡然转身,从身旁护卫手中接过自己的佩剑,手腕一翻,长剑出鞘,发出“呛啷”一声清脆的剑鸣。
他大跨步走到篝火中央,凝神静气,随即手腕一抖,长剑如流虹般挥动起来。
只见他的动作刚劲有力,舒展大气,伸筋拔骨之间尽显沉稳,招式大开大合,气势磅礴非凡……
这套剑法确实没什么花哨的观赏性,可众将士却看得极为认真,方才还喧闹的营地瞬间安静下来,再也没人起哄,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锁定在徐辉祖手中的长剑上。
无他,只因为这套剑法是大明开国第一武将、军神徐达所创,能目睹传人演练,对这些将士来说,无疑是难得的学习机会,谁也不想错过。
一遍剑法演练完毕,徐辉祖反手握剑,收势站定,本想就此作罢,可抬眼一看,众将士依旧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眼神中满是意犹未尽。
徐辉祖无奈之下,只能再次凝神,又将徐家剑法完整地演练了一遍。
虽然是徐家的独门剑法,但并非绝对不外传。
当年他父亲徐达在世时,也曾在军中当众演练过,许多徐达的亲信属下都曾习得此剑法的皮毛。
是以,徐辉祖也没什么舍不得的……
不多时,第二遍演练也顺利结束,徐辉祖收剑伫立,篝火的光芒映照在他英挺的脸庞上,全场先是短暂的寂静,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叫好声和鼓掌声。
将士们是真的激动,毕竟这可是军神徐达亲手所创的剑法,能亲眼所见,已是莫大的荣幸。
徐达这两个字,在大明军中,简直就是神一般的存在。
即便这些将士跟随蓝玉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连强大的元庭都是被他们亲手覆灭的……
可对于徐达,他们始终怀揣着最崇高的敬意,没人敢有半分小觑,更不敢在背后说半句闲话。
毕竟,一代军神的威名可不是凭空得来的,即便是他们桀骜不驯的主帅蓝玉,也是徐达的忠实拥护者……
若是让蓝玉听到有人敢在背后诋毁徐达等人,保不准会当场翻脸,甚至拔剑杀人……
一时间,篝火旁的气氛越发热烈,欢呼声、谈笑声此起彼伏,比之前更甚。
徐辉祖脸上也难得地浮现出一抹浅浅的笑意,虽然只是一闪而逝,却也被身旁的蓝玉看在眼里。
徐辉祖退回到原本的位置坐下,刚将长剑缓缓**剑鞘,蓝玉便端着一碗盛满酒水的大碗,笑呵呵地走了过来:
“来,魏国公,这杯酒,本公敬你!”
蓝玉心里清楚,朱允熥一直都很看重徐辉祖,虽然他不清楚其中的缘由,但既然是皇太孙看重的人,自己自然要多帮衬一把……
反正如今的朱允熥已是今非昔比,想要拉拢一个徐辉祖,对他们来说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徐辉祖却微微摇了摇头,语气平淡地拒绝道:“今日在军中饮酒,本就已经违反了军规。但考虑到刚刚取得大捷,将士们确实需要一些激励和奖赏,本公才没有出面制止。”
“但你们尽兴饮酒便可,本公身为大军主帅,理应坚守本分,留一份清醒和警戒,不能同醉。”
蓝玉端着酒碗的动作微微一僵,伸出手指了指徐辉祖,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啊你,真是食古不化……年纪轻轻的,做事却一板一眼,太过死板了。难怪你用兵打仗也那般古板僵硬,缺乏变通。”
徐辉祖面色依旧平静无波,淡淡回应道:“古板行事,最多只是错失一些转瞬即逝的先机,但起码能够保证大军稳扎稳打,立于不败之地。”
蓝玉嗤笑一声,语气带着几分不以为然:“大军出征,人吃马嚼,耗费的粮草军饷不计其数……若是不能取得战争的最终胜利,那便是最大的失败。浪费了国家的底蕴和民力,却毫无建树,这才是真正的一败涂地。”
徐辉祖闻言,沉默不语。
蓝玉说的对吗?
不可否认,确实有道理。
可他自己的说法就错了吗?
那也未必见得。
今夜军营的气氛如此之好,徐辉祖并不想因为这些理念上的分歧与蓝玉起争执,沉默应对,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蓝玉见徐辉祖不再说话,只是低头沉思,也觉得有些索然无趣。
他仰头一口将碗中的酒水饮尽,随手用袖子胡乱擦了擦嘴角的酒渍,一**坐在徐辉祖身旁的草地上,目光望着中央噼啪跳动的篝火,语气随意地淡淡说道:
“如今吴王已然胜出,成为了大明的储君,你的前主子献王朱允炆一败涂地,如今怕是已经在盘算着该去何处就藩,远离京城这座龙争虎斗的权力中心了……魏国公,你将来又有何打算?”
徐辉祖听到这话,眼中再次闪过一抹复杂难明的神色……
从白天得知朱允熥册封皇太孙的消息到现在,他心中依旧有些不敢置信,这场牵动朝野的夺储之争,居然会结束得如此之快。
快到让人猝不及防,快到让人目不暇接,快到让人觉得不可思议,难以置信……
吴王朱允熥能够如此干脆利落地赢得胜利,也大大出乎了徐辉祖的预料。
毕竟,在徐辉祖固有的刻板印象中,吴王朱允熥不过是刚刚崭露头角,以往在献王朱允炆的光芒映衬下,犹如一个不起眼的小透明,外界几乎很难听到关于他的太多风声……
而献王朱允炆呢,从小便展露出非凡的聪明才智,一直被先太子朱标当做长子储君来悉心培养,先太子离世之后,更是深得陛下朱元璋的垂青,一度被朝野上下认为是储君的不二人选……
可偏偏世事难料,出现了这样的意外……
吴王朱允熥的突然崛起,彻底打破了所有人的部署和预料。
关键是,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快到让所有人都有些发蒙,一时之间难以反应过来。
蓝玉这些人或许没想那么多,只是单纯地为朱允熥当上皇太孙而感到激动和欣喜……
可对心思缜密、顾虑重重的徐辉祖来说,这件事却透露着太多的不同寻常,让他始终有些恍惚和疑惑……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陛下朱元璋如此之快就做出了册立朱允熥为皇太孙的最终决策?
这个问题,徐辉祖已经在心中反复思考了无数遍……可至今仍旧没有找到答案。
也没有人能够给他答案。
蓝玉见徐辉祖只是沉默不语,眼神变幻不定,不由轻笑一声,主动提点道:
“皇太孙殿下一直都很看重你……虽然本公不知道其中的缘由究竟为何……可殿下向来眼光毒辣,识人善用,断然不会看错人。既然他如此看重你,那咱们将来,说不准就要在同一个锅里吃饭,同为殿下效力了。”
“所以啊,本公作为过来人,给你这个小年轻一个忠告:切忌犹豫不决,首鼠两端,想着两边下注……那样的话,你最终只会落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一无所得的下场。”
“趁着如今太孙殿下刚刚成为储君,正是用人之际,还需要你这样的栋梁之才……尽早做出明确的抉择,投靠到殿下麾下。”
“一旦皇太孙殿下稳固了根基,朝堂之上人才济济,能够替代你的武将,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到了那个时候,你的重要性自然就没那么突出了,殿下也不会再继续在你身上花费太多的心思和精力。”
蓝玉眼中闪过一丝不同于往日骄纵跋扈的锐利与智慧,嘴角勾起一抹略带嘲弄的弧度:“至于你那位前主子献王朱允炆……恕我直言,他终究难成大器,不堪大用,绝非能够开创盛世的明主……大明的江山若是交到他的手中,将来必然会再起波澜,生出乱子,你跟着他,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再者,你就算不考虑你自己的前途命运,也要为整个魏国公府的兴衰荣辱着想。如今的局势,唯有真心实意地心系太孙殿下,紧紧追随殿下的脚步,才能保住你魏国公府世代昌盛,否则的话,难免会落得个二世而亡的悲惨结局!”
“够了!”徐辉祖脸色骤然变得有些难看,眉头紧蹙,出声打断了蓝玉这番越来越肆无忌惮的话语。
蓝玉不以为意地笑呵呵耸了耸肩:“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小子……要不是今日本公心情大好,才懒得跟你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你听不进去也没关系,只希望你将来不要为今日的犹豫不决而后悔!”
徐辉祖脸色变换不定,心中五味杂陈,他轻哼一声,语气带着几分不耐:“这是本公自己的事情,如何抉择,自有考量,就不劳你蓝玉费心了,你管得也太宽了!”
说罢,徐辉祖猛地站起身,便要转身离去。
可他刚起身,就被蓝玉一把伸手按住了肩膀,蓝玉凑近他耳边,压低声音说道:“别闹脾气,你现在走了,岂不是扫了大家的兴致,破坏了这大好的气氛。”
徐辉祖闻言,脚步顿住,倒也没再坚持要走,但还是双手抱胸,将头扭向一边,不再看蓝玉,神色依旧有些不快。
蓝玉龇牙咧嘴地笑了笑,随即拍了拍徐辉祖的肩膀,凑近他耳边,最后说了一句:
“若不是太孙殿下在出征之前特意嘱咐本公,让我在军中多多包容你、提点你、保护你……你以为我蓝玉是吃饱了没事干,整天在这里跟你瞎咧咧吗?也就你爹徐达还能让我如此上心,你啊,还差得太远了。”
说罢,蓝玉不顾徐辉祖那越发漆黑难看的脸色,哈哈大笑着转身走向了其他将士,与众人一同载歌载舞,畅饮欢谈,热闹非凡。
而徐辉祖站在原地,脸上的怒气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思索。
他仔细回味着蓝玉刚才那番难听却又字字珠玑的话语,心中翻江倒海。
许久之后,徐辉祖缓缓走到自己的座位旁坐下,端起面前的酒碗,仰头狠狠灌了一大口酒水,然后重重地将酒碗放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
他轻哼一声,眼神复杂地喃喃自语:“在这权力棋局之中,谁又不是一枚身不由己的棋子,谁又比谁更高贵几分呢!”
一旁的副将看着徐辉祖的模样,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是默默地拿起酒壶,为徐辉祖的空碗重新倒满了酒水。
……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京城,吴王府内。
由于刚刚被册封为皇太孙不久,朱允熥并没有急着搬去东宫居住,依旧暂时住在自己熟悉的吴王府中。
东宫那边,总归要给相关人等留点缓冲和适应的时间。
若是刚被册封就急急忙忙地搬进去住,未免显得太过急切,吃相也太难看了些,不符合他皇太孙的身份气度。
另外一个原因便是,朱允熥在吴王府住了这么久,早就已经习惯了这里的一切,暂时也懒得费心费力地搬家折腾。
此时的朱允熥正坐在承运殿的软榻上,手中把玩着一个晶莹剔透、质地纯净的琉璃杯(玻璃杯),眼神中带着几分古怪与思索。
可与朱允熥的平静古怪不同,站在他身旁的常茂,却是呼吸急促,激动得手舞足蹈,脸上满是难以掩饰的狂喜之色:“成了!殿下,真的成功了!”
“哈哈哈哈!如此质地纯净无瑕、毫无半分杂色的琉璃杯,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实在是匪夷所思,不可思议啊!”
“殿下,我们这次可真是赚大了,定然赚得盆满钵满!手握如此逆天的财路,往后何愁没有源源不断的银钱可用啊!”
常茂此前因罪失势,不仅丢掉了世袭的郑国公爵位,连带着郑国公府七成的家产都被朝廷没收充公。
所以,如今的常茂早已不复往日的富贵,说起来也算是个囊中羞涩的“穷人”。
正因如此,在亲眼看到朱允熥真的成功烧制出琉璃,而且还是质地如此纯净、通透如水的琉璃后,他才会如此激动失态。
因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种品质的琉璃在市面上的价值——那绝对是贵不可言,堪称价值千金的稀世珍宝!
而外界也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琉璃的真实成本——廉价到令人难以置信,不过是一把普通的沙子,再搭配上一些随处可见的矿石罢了!
这简直就是一本万利的无本买卖啊!
成本低到微乎其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这样巨大的利润空间,让常茂如何能不激动得忘乎所以。
朱允熥瞥了一眼激动得像个得到心爱玩具的孩子一般的常茂,语气平淡地说道:“这琉璃虽好,却也只能卖一时,卖不了一世……一旦市面上流通的数量多了起来,它的稀缺性便会大打折扣,价值也将会急剧下降。等到将来天下遍地都是琉璃的时候,它便会廉价到极点,就如同地面上随处可见的石头一般,变得不值一提。”
常茂脸上高涨的情绪随着朱允熥的话语缓缓收敛,他苦笑一声,有些无奈地说道:“殿下说的确实在理……倒是臣刚才想得太过天真了!”
但他话锋一转,眼中再次燃起热切的光芒:“不过,就算只能卖一时,也足以让我们赚得盆满钵满,积累下巨额的财富……殿下或许不太清楚,别看如今天下的穷苦百姓占了大多数……可这世间,却始终不缺那些家财万贯的富商豪族,他们手中的银钱多到数不清,而且最喜欢收藏一些稀奇古怪、独一无二的宝贝。而琉璃这种东西,凭借其独特的材质、晶莹剔透的外观以及极为稀有的程度,向来深受天下那些世家大族、权贵子弟的喜爱,他们往往会不惜重金,争相购买收藏。”
“一旦殿下手中这种顶级品质的琉璃流传出去,被那些富豪权贵们得知,他们必然会争先恐后地赶着马车,拉着满车的银钱前来求购。”
“所以啊,殿下大可放心,这琉璃的钱途绝对不可限量……有了这笔源源不断的财富,足以支撑殿下办成许多许多大事,为将来顺利登基打下最坚实的经济基础!”
摇曳的烛火下,朱允熥听完常茂这番条理清晰的分析,脸上也不由浮现出一抹欣慰的笑意,他缓缓点了点头:
“舅舅说得也有道理。既然如此,那我们便先少量出货,专门瞄准天下的世家大族、豪奢巨富,先将他们手中的银钱赚到手。等这片高端市场饱和之后,再加大烧制规模,大批量生产,让琉璃普及天下,惠及寻常百姓……”
“殿下英明!”常茂连忙适时地送上一记马屁,语气中满是敬佩。
朱允熥伸出手指了指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几分告诫:“往后这种阿谀奉承的话,能少说就少说。一来,传出去影响不好,容易让人觉得我们君臣之间只懂溜须拍马;二来,这种话听多了,难免会让人滋生懈怠之心,骨头发软发酥,不利于孤保持清醒的头脑和坚定的意志。再者说……你我之间,舅甥同心,无需这些虚头巴脑的客套,只需用最简洁明了的话语表明最核心的意思,确保指令传达得最快捷、最有效率便好。”
常茂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龇牙咧嘴地愣了半晌,刚想再开口说几句佩服赞叹的话,可一想到朱允熥刚才的嘱咐,又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连忙挺直身子,大声回应道:“臣明白了!殿下放心,往后臣一定谨记教诲!”
朱允熥满意地点了点头。
自己这位舅舅,或许是贪财好色了些,为人处世也有些不那么正经,但他有一个最大的优点,那便是:听话!而且是绝对的言听计从,执行力极强。
于是,朱允熥不再犹豫,当即决定将琉璃的烧制与贩卖之事,全权交由常茂去负责打理。
常茂自然是喜出望外,连忙躬身领命,拍着胸脯连连保证,一定会把这件事办得妥妥当当,绝不辜负殿下的信任与重托。
……
在常茂满心欢喜地告辞离开后,朱允熥独自一人来到了书房。
他在宽大的书案前端坐下来,手指轻轻敲击着案面,开始细细思索起最近需要处理的各项事务与后续的计划。
哦……明日,他要亲自去一趟献王府,当面挽留一下自家那位心思敏感、体质偏弱的二哥朱允炆。
既然皇爷爷朱元璋不希望朱允炆现在就离开京城去就藩,那他作为新晋的皇太孙,理应主动为老人家分忧解难,亲自出面挽留朱允炆,也好彰显兄弟情深,堵住外界的悠悠之口。
除此之外,还要去东宫一趟。
虽然朱允熥对那位曾经的太子妃吕氏,感官非常一般,甚至可以说是颇为厌恶……
可该有的表面功夫、面子工程还是要做到位的。
只要吕氏能够安分守己,不主动跳出来招惹是非、作死挑衅,朱允熥也不会特意去针对她,维持表面的和平便好。
至于自家亲生母亲常氏、亲大哥朱雄英,还有父亲朱标的死,是否与吕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朱允熥暂时不想去深究这些复杂的恩怨情仇……他只需要耐心等待,等到将来时机成熟,所有的真相自然会水落石出,一切自有公论!
但在这之前,朱允熥不能主动去散播流言,更不能轻易提及这些往事……否则的话,难免会给人留下公报私仇、栽赃陷害的不耻印象,不利于他树立宽厚仁爱的皇太孙形象。
所以,朱允熥仍旧需要在表面上对吕氏保持着应有的恭敬与礼仪……
再者,便是时候组建属于自己的真正核心班底了。
如今朝中那些明确支持他的尚书大臣们,归根结底,还是皇爷爷朱元璋一手提拔起来的老臣,属于朱元璋的班底,并非他朱允熥的专属属吏。
还有明年开春之后,计划中的出巡之事……
这些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得尽快提上日程,逐一落实。
不算不知道,仔细一算才发现,自从当上皇太孙之后,需要处理的事情竟然如此之多,繁杂琐碎,几乎压根没有片刻的休息时间。
这不,刚刚理清后续的大致计划,朱允熥便不再耽搁,拿起案上堆放的奏折,开始埋头批阅起来。
以他如今展现出的治国才能与心智,老朱对他极为放心,故而每天都会让人从宫中送来大量的奏折,让他先行批阅审核,一来是让他熟悉政务,二来也是为了替自己分担压力。
朱允熥也乐得如此。
皇爷爷越是信任他,将重要的政务交给他处理,便越能证明对他的器重与寄予的厚望。
更何况,皇爷爷朱元璋年事已高,常年操劳国事,身体早已大不如前。
自己多帮他分担一些政务,也能让他稍微轻松一些,安享晚年。
……
而事实也确实如朱允熥所想的那般。
皇宫深处的武英殿内,朱元璋处理完最后一封奏折,习惯性地伸手去拿案上的公文,却发现案头已经空空如也。
他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忍不住轻声笑道:“养儿防老,养孙帮政,有孙如此,也不失为一桩千古佳话啊!”
一旁垂手而立的大太监刘和闻言,嘴角也不自觉带起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