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早就想到收废品的肯定要把烂胶鞋上沾的泥巴磕掉,所以很平静地说道:
“你自己磕吧,我人老了腰疼着弯不下去。”
梁金涛蹲下身子,丝毫不嫌弃地抓起三双半烂胶鞋在冻硬的地面上摔了几下。
老太太看着梁金涛的后脑勺,默不作声。
她的心思全在一斤多出来的五分钱上。
称重的时候。
梁金涛故意把秤砣往“公”字刻度那边拨了拨,秤杆高高翘起。
“报纸五斤二两,给您按五斤半算。
烂胶鞋一斤八两,给您按两斤算。
表叔妈,你看看秤!”
听到梁金涛报出的斤数,老太太满意地笑了笑。
摆手说道:“秤我就不看了。后生,以后我家的旧东西就给你留着了。”
“那好的很么。表叔妈,谢谢了。
您老人家要是需要我代买个啥东西了,就张口,反正来回跑着呢。”
梁金涛说着掏出皱巴巴的零钱。
老太太说着谢谢的话,接过钱仔细核对了一遍。
在梁金涛拉起架子车要走的时候,她突然压低声音说道:“往前走,右手第五家子,金家老四要嫁女子,腾了不少酒瓶子......”
顺着老太太嘴努的方向,梁金涛看见棵挂红绸的老槐树。
树底下蹲着个抽旱烟的老汉,烟锅子磕在鞋底上的声响隔老远都能听见。
应该也是听到了梁金涛吆喝收废品的声音。
看见梁金涛朝拉着架子车过来了,老汉起身,佝偻着身子进了院子。
十有八九,是去“通风报信”了。
金家老四的院门大敞着,外面香水梨树的树坑里堆着十几个白酒瓶。
梁金涛刚要弯腰捡。
突然听见院子里响起破锣似的嗓子:“谁一个?谁未经主人允许动我的东西着呢?”
金家老四趿拉着露脚趾的棉鞋走了过来。
鞋面上还沾着昨夜的酒(尿)渍。
梁金涛闻得出是一块五一瓶的劣质散白。
酒瓶却是正经的玻璃厂货色——瓶颈那圈凸纹能多卖钱。
“老哥,瓶子三分一个。”
梁金涛笑着递出一根昨天邱富海硬塞给的金城烟。
烟**上还沾着他手心的汗,在寒风里冒着丝丝白气。
走街串巷收废品,烟就是硬通货。
应付这种场面,不敢说“六谷一出,谁与争锋”,但绝对能换来一副好脸色。
金家老四眯着眼瞅了瞅烟卷,突然咧嘴笑了:
“我咋好像认得你。你是不是之前跟着张家那个逛鬼混过?”
黄板牙间漏出的烟气喷在梁金涛脸上,带着浓烈的蒜臭味。
梁金涛攥着麻袋的手紧了紧,指甲掐进掌心的老茧里。
前世的恶名像牛皮癣似的甩不掉,但他早不是那个输光媳妇嫁妆的混账了。
“老哥火眼金睛!”
现在改邪归正了,正经收废品了。”
他扭头指了指架子车上麻袋里出的废报纸。
至于挂在车辕上的三双半烂胶鞋,梁金涛相信金家老四在院子里的时候就看见了。
金家老四深深地看了梁金涛一眼。
突然转身朝屋里喊:“婆娘!把那些破铜烂铁搬出来!”
转头又对梁金涛挤挤眼,打了个酒嗝,装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警告道:“你要敢短斤少两,老子把你秤杆撅了当柴烧棍。”
梁金涛看着金家老四婆娘提出来的废铜线,心跳突然加速。
那分明是剥了皮的电缆,紫铜在阳光下泛着暗红的光泽。
按照邱富海的说法,这绝对是一级品。
“一级品一块四一斤。”
梁金涛的声音有点抖。
这价比邱富海给的最高限价低两毛。
他之所有点抖,是在赌金家老四既不知道县收购公司的收购价。
更不知道这是邮电局专用的4平方毫米线材,熔了能当电解铜卖。
“一块四?我咋感觉比......就一块四吧!”
金家老四嘴里嘀咕着,身子非常诚实地凑了过来,两眼紧紧地盯着梁金涛手里的秤。
梁金涛特意让他自己看秤星。
金家老四粗糙的手指在秤杆上划拉,铜锈沾满了指纹沟壑。
十斤七两铜线。
十三个酒瓶子。
最后,梁金涛一共给了十三块二毛三——兜里的零钱全掏空了。
“再不要跟张家那个逛鬼混日子了。好好收你的废品!"
金家老四把两张五元的塞进棉裤腰里的暗袋,把三块二毛三递给一直站在门里头的婆娘。
看在梁金涛再次递过来的金城烟的面子上,勉为其难地多说了一句。
“收废品喽——报纸书本废铜烂铁——”
梁金涛把车绳挂在肩膀上,一手抓着车辕,一手拿着铁皮喇叭,一边往前慢慢走,一边吆喝着。
走出十多步远。
金家老四的婆娘趁着抱柴火,追上来说了一句:
“往前走,看见大门上贴白对联的那家子,藏着口破锅,听说是个铜的......”
不等梁金涛说声“谢”字。
金家老四的婆娘就转身快步走了,抱起柴火进了院子。
正午的太阳把架子车的影子缩成一团。
梁金涛转了一圈,估摸着兜里剩下的钱勉强可以收下那口据说是铜的破锅后,专门蹲在过世人家的院墙外啃冷灶干粮。
村民们普遍一天只吃两顿饭。
即便农忙的时候,早起的第一顿饭,干粮子就着茶水就顶过了。
只有第二顿饭,才是正儿八经的饭食——馓饭。
有馓饭,配啥菜都能行。
这一碗面疙瘩,一天不吃总感觉没有吃饱,干活都没有力气。
院墙里面不时传来传来孩子的哭声。
这一圈转下来。
梁金涛废品收了不少,也从只言片语中了解到。
这家男人干活的时候出意外去世了,留下孤儿寡母艰难度日。
“收废品喽......收废铜烂铁......”
两个灶干粮下肚,力气恢复了一些。
梁金涛的吆喝声却比往常轻了三分。
院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露出张蜡黄的脸。
女人怀里抱着的孩子最多两岁,鼻涕糊了满脸。
“大姐,收废铜烂铁......”
梁金涛轻轻笑着,从几乎装满各种废品的架子车旁站了起来。
当那口铜锅被搬出来时,梁金涛的呼吸一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