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说,两个小小的烤土豆都进了赵秀芬的肚子。
洗锅水都要留着喂鸡。
梁金涛在收拾碗筷。
赵秀芬却舀了勺温水化开棒棒油。
梁金涛看着她把膏体抹在皴裂的脚后跟上。
鼻头一酸说:“就这几天,我去冰窟窿摸鱼,给你熬鱼鳔胶。”
赵秀芬低头认真地涂抹着脚后跟,劝阻说道:“天这么冷,再说了你一个人去我还不放心呢。
棒棒油就挺好的,听我的,别去了。”
梁金涛想到自己答应了邱富海,要赶在收购站腊月二十七关门过年之前倒腾些废品过去,就“嗯”了一声,算是答应赵秀芬暂时不去摸鱼了。
月光照在油汪汪的碗底上。
赵秀芬突然笑出声:“这油花够画三幅年画了。”
笑着笑着突然捂嘴。
上次梁金涛醉酒,把她攒的荤油全换了散白干。
睡觉前。
梁金涛特意把最后的棉褥子铺在赵秀芬睡的地方,自己挨着窗户睡下了。
西北农村那时候的火炕,在进门的右手边。
从北面的墙根一直铺到南边的窗户跟前,几乎占据了整个堂屋地面面积的三分之一。
而添炕的炕眼洞子就在窗户外面。
梁金涛之所以选择睡在靠近窗户的地方。
一是窗户封闭不严实,看不见的冷风嗖嗖的;
二是这块位置看似距离炕沿洞子最近,实际上热的快也冷的快。
一铺火炕温度最适宜的位置,其实就是距离窗户大概一人半宽的那一块。
赵秀芬脱鞋上炕,钻进被窝,瞥见了藏在席子下面的《孕妇保健手册》。
仔细看,峡口村公章上的红印泥清晰可见。
月光透过窗户纸照在赵秀芬沉睡恬静的脸上。
梁金涛轻抚她尚未隆起的小腹......
凌晨鸡叫头遍.
梁金涛摸到棚子里抱柴添炕。
赵秀芬梦话里还在念叨:“骨渣磨粉能当饲料......”
他往灰塘里埋了两个土豆,晨露打湿的棉袄渐渐蒸腾起白气。
腊月二十五。
峡口村早起的老人们都看见,梁福海家的二小子拉着一辆架子车,沿着复兴渠一直往东边走了。
一辆木板架子车,一杆秤。
这就是梁金涛试图赚取第一勺金时候的全部家当。
架子车是四家共用的。
杆秤是昨天从邱富海那里借来的淘汰货。
第一天收废品。
梁金涛舍近求远,直接去了四十八军户乡最东边的金家园子村。
这个村子,交通不便,相比较而言最为偏僻。
不过三十多年后,却成了四十八军户镇交通最为便利的一个村子:下县城上铜城,出门就有直达的城乡公交。
霜花在复兴渠的枯草上结出细密的冰晶。
渠底的黄河水冻的硬邦邦的,有些地方还残留着村人昨天砸冰舀水的痕迹。
这条创建于明万历四十七年(1619年),原名中和渠、后于民国3年(1914年)改名为复兴渠的民生工程。
始于鹞子翻身峡下峡口,止于金家园子村,流经四十八军户乡四个行政村,全长共计11.1公里,成为祖厉县8大自流灌区最有效益的水渠。
这条水流畅通、流量充足,惠及两万多村人的沟渠,同时还是四十八军户村、蒋家滩两个村子排碱、排洪的唯一通道。
梁金涛呼出的白气在眉毛上凝成霜。
拉着吱呀作响的架子车走在冻得梆硬的土路上。
车把上挂着的铁皮喇叭被风刮得直晃悠。
那是用装农药的废罐子改的,开口处还留着“敌敌畏”三个褪色的红字。
金家园子村头的歪脖子柳树上,几只麻雀被车轱辘声惊得扑棱棱飞起。
梁金涛看了看日头,这一路走了将近四十分钟。
比前世羊城某足浴城88号**洗脚的时间还长。
他搓了搓冻得通红的耳朵,从怀里掏出邱富海给的收购单,又仔细看了一遍,把几种常见废品的收购家牢牢记在心里。
那张油印纸已经被汗水浸得发软。
边缘处“最高机密”四个铅字还隐约可见,是供销社报废的文件背面。
“回去了得誊抄一份。”
梁金涛心里这么想着,抄起自制的铁皮喇叭,扯着嗓子大吼道:
“收废品喽......报纸书本废铜烂铁......”
他几乎试吃吃奶力气的第一声吆喝,惊动了村口第一家。
土墙后探出个包着绿头巾的脑袋。
老太太眯着眼打量这个生面孔,目光在架子车上那杆锈迹斑斑的秤上停留了片刻。
那秤是邱富海从废品堆里扒拉出来的,秤砣上“1973年检定”的字样已经磨得看不清了。
“后生,烂胶鞋收不收?”
老太太隔着墙头喊。
她家院墙上晒着的干辣椒红得扎眼,像串小鞭炮。
邱富海从柜台下抽出的那个皱皱巴巴的笔记本上,“轮胎厂急收”五个字闪电般在脑海浮现
梁金涛忙不迭点头。
从车把取下麻袋:“收!三毛三一斤!”
这价比邱富海给的底价高出五分。
但他记得村头第一家的女婿在县里某个**部门上班。
而不管什么时代,**部门最不缺的就是废报纸。
老太太听到梁金涛报出的烂胶鞋收购价,原本开始浑浊的眼睛瞬间一亮。
她转身时,梁金涛听见院里传来哗啦啦的纸响。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秤杆上摩挲,铜星被摸得发亮。
前世隔壁乡有人在深圳开废品站,据说花三万八买的电子秤,应该要比这杆破秤准多了。
不一会儿。
老太太一手提着一捆旧报纸,一手拎着三双半烂胶鞋出来了。
旧报纸最上面几页还沾着鸡粪。
梁金涛眼尖地发现里头混着七八本重量级媒体出版的杂志——这玩意儿纸浆厂最爱收。
用邱富海的话说,收购价要高出四分钱。
“表叔妈,这上面,没有两斤泥也得有一斤半。”
他笑着指了指老太太丢在旧报纸旁边的三双半烂胶鞋说道。
这边的农村,凡是不认识的,年长者称呼“表叔”“表叔妈”,年纪相仿的则称呼“兄弟”“老哥”,已婚的妇女则称呼“大姐”“表嫂”。
“拉包谷的时候穿过,脱下就忘了收拾了。你看着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