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金涛拎着铁锅进屋时。
赵秀芬正用指甲刮五花肉皮上的毛茬。
煤油灯照得肥膘泛起油光。
她忽然停手,欣喜地说道:“涛子,这肉膘能炼二两油。”
手指在肥瘦交界处比划,去年炼猪油时烫出的疤还在手背上。
“媳妇,以后该省就省,不该省的就别省。”梁金涛这才想起来自己买了灯泡,“咱家就一个灯泡,电费没几个钱。”
说着话,他已经拿起灯泡,踩着木头做出来的炕沿上,利索地螺上了。
“啪嗒”一声,屋子里顿时亮堂堂的。
赵秀芬想要阻止,又觉得屋子里亮起来,其实也不挺好。
她急忙弯腰吹灭煤油灯。
“媳妇,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可不能人还没老呢,眼睛就变成老花眼。
再者说了,我还想让你这双会说话的大花眼睛这辈子一直盯着我,时时提醒我再不要犯错呢。
所以啊,以后再不能为了省几毛钱的电费用煤油灯了。”
听梁金涛说的头头是道,又非常在理。
赵秀芬这才一扫心头的愁绪,轻轻点头说道:“那煤油灯就放到厨房里,过年那几天点上,让灶爷和灶奶奶也亮亮堂堂地过新年。”
梁金涛一边擦刚才踩脏的炕沿子,一边笑说道:“你这么安排也没毛病。
几千年了,灶爷和灶奶奶早就习惯了烟熏火燎,估计也用不惯点灯。”
赵秀芬在案板上切五花肉。
梁金涛提着斧头,在那根“要”来的棒骨上比划。
努力回忆前世看到过的米其林大厨处理战斧牛排的手法。
斧头落下,劈在猪骨上,不算很锋利的斧刃还算精准地卡在了骨节缝里。
就在他准备再次发力的时候。
一直留意着这边的赵秀芬急忙放下菜刀过来按住梁金涛的手腕。
可惜地说道:“骨头缝里的髓油也不能糟蹋。
这么敲骨髓才不漏气。”
说着话,她已经相当熟练地把顶针套在了骨节上。
酸菜瓮揭盖的瞬间,霉味裹着寒气冲出来。
赵秀芬才要捞腌菜,突然扭头,捂住嘴干呕起来。
梁金涛慌忙放下斧头,扶住她单薄的肩膀。
前世记忆闪电般划过——正是这个冬天,媳妇因为孕期营养不良晕倒在去娘家的半路上。
他拿出之前买来的洋糖剥掉糖纸,塞进媳妇的嘴里。
“一会儿就好了。”
赵秀芬感受着嘴巴里香甜的味道,笑着安慰丈夫。
又叮嘱开始捞酸菜的梁金涛:“外面那层叶子熬汤底,里面的嫩芯子留着明天爹过来了再用。”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梁金涛“嗯”了一声,按照赵秀芬交代的去做。
铁锅架在炉子上滋滋响,赵秀芬用筷子夹着肥膘抹锅底。
油花迸溅时,她又忍不住泛起恶心,努力忍耐着。
梁金涛早有准备,给油锅里放了一把父亲晒干的野菊花。
着法子,还是当年村里的赤脚医生告诉即将当爹的梁福海,说可以解腻止吐。
法子应该是个好法子。
因为赤脚医生的能耐十里八乡的庄稼人都心服口服。
可那个年月,一年到头吃不上几顿荤腥,哪来的腻让晒干的野菊花去解啊!
肥油熬成金黄的渣,赵秀芬捞出油渣的动作像在绣花。
油罐是磕掉漆的葡萄糖瓶子,她灌油时突然停住:“留点底子炒酸菜。”
去年除夕她就用这招省下半两油,熬过了正月十五。
“涛子......”
赵秀芬摸着尚不显怀的小腹欲言又止
梁金涛握住她生冻疮的手,将炼好的猪油渣分出一些装进罐头瓶:“等到年跟前了给爸送年礼,顺道请杨大夫来给你把脉。”?
赵秀芬抿嘴一脸幸福的笑。
梁金涛刚才说的“爸”,自然是老丈人。
而那位杨大夫,可不是四十八军户乡卫生所的大夫,而是四金龙乡卫生所的大方。
丈人两口子知道女儿怀孕了,过河来跟亲家见面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姑**脉得请杨大夫给把”。
对于这个非常简单的条件,梁福海替又不知道在哪胡混的尕儿子一口答应下来。
骨头汤在灶上咕嘟时。
梁金涛想变戏法一样,从棉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纸包。
打开竟是五六个晒干的野山菌。
在赵秀芬惊喜的注视下,梁金涛捻碎三朵撒进汤里。
风轻云淡地说道:“北道湾收购站邱富海硬塞给我的。”
“送的?送的也不能这么糟蹋好东西呀!”
赵秀芬满脸心疼地抄起汤勺要捞,手腕却被攥住。
梁金涛凑近她耳根:“这菌子配骨髓汤,能吊出龙肉味。”
热气呵得她耳垂发烫,月头上的时候他只会对着耳朵喷酒气。
酸菜下锅时溅起的油星子,在墙上映出个金灿灿的圆。
赵秀芬突然往汤里撒了把苞米面:“这样经饿。”
长成大姑娘,又快要当妈**人了。
她还是忘不了小时候的那年春荒,母亲就是这样,把半锅菜汤熬成糊糊养活全家。
肉香飘到院里时。
梁金涛摸黑去地窖刨出冻萝卜。
赵秀芬抢过豁口的菜刀:“我来切丝,你手还沾着荤腥。”
案板上的萝卜丝细得能穿针。
最后一勺肉汤浇在萝卜丝上,赵秀芬突然摸出个罐头瓶。
梁金涛认出是前世装降压药的瓶子,此刻盛着去年腌的野山椒:“三嫂娘家妈托人捎来的。添点辣味能多吃两碗。”
她倒辣酱的动作像在滴金水。
摆碗时赵秀芬的手直打颤。
梁金涛突然握住她虎口的冻疮:“等挣到钱了,咱再去你们家也买像这么肥的五花肉。”
感觉她手指猛地蜷缩。
梁金涛知道,去年正月初二回娘家,送年礼被二丈人一家嫌弃的旧事,还梗在赵秀芬心里。
“明天爸回去的时候带半碗油渣去。”赵秀芬看了一眼装油渣的瓶子,“爸这辈子就稀罕用这个拌馓饭。”
瓶底还粘着去年存下的芝麻粒,被油浸得乌亮。
晚饭快要结束的时候。
赵秀芬突然从灶灰里扒出两个小小的烤土豆。
梁金涛掰开焦壳,把瓤子挖进她碗里:“现在,你和咱的孩子更需要油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