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底“宣统二年”的款识虽然模糊,但错不了。
这是件老物件。
前世在香江做大做强,认识了几个大陆的古董贩子。
其中一个姓黄的陕省人曾经说过。
这类民间铜器在上世纪的八九十年代都被当废铜卖了。
梁金涛有感觉,自己收废品破烂,绝对能够碰见蒙尘的古董。
但没想到,第一天走街串巷,居然就收到了。
“家里别的破烂有是有,得找,等你下次来,我再卖吧。这次,就这口破铜锅,你看着给吧!”
脸色蜡黄的杨寡妇一手抱着鼻涕糊了满脸的孩子,随手就把提出来的“宣统二年”丢在了院墙下的雪堆里。
梁金涛透过半开的院门,朝里面瞄了一眼。
小院还算整洁。
从堂屋房檐下伸出来的炉筒子往外冒着似有似无的烟气。
“铜的收购价现在是一块一,您这口锅......”他把视线收回来,随意地抓住一面的锅耳提了起来,“可惜不是一级品,我给你称一下。”
提起杆秤称铜锅重量的时候,梁金涛觉得自己嗓子有点发干。
“七斤六两,给您算八斤吧。”
他再次提着铜锅往架子车上放的时候,眼角的余光注意到杨寡妇原本黯淡的眸子里突然有了亮光。
一口破铜锅卖了八块八,显然已经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料。
梁金涛心情复杂地掏出全身的钱,一张一张地数。
其实,铜锅的真实重量不到六斤。
他给杨寡妇算八斤,等于要多给人家一块多钱。
即便如此。
梁金涛也觉得心里很不得劲儿。
第一次抓住铜锅的锅耳,他就从锅耳的包浆上,大概估算出通过邱富海,转手可以卖到大三十块。
只给人家八块八。
“唉......”
心里有愧。
梁金涛竟然下意识地叹了口气。
前世一个工程转包出去,至少净赚大几千万。
他别说叹气了,心里是波澜不起。
注意到杨寡妇听到自己的叹气声,脸上露出紧张的表情。
梁金涛急忙准备自圆其说。
数钱的动作突然就停下了。
他抬头对定定看着自己的杨寡妇说道:“大姐,对不住了,身上的钱不够了......要不你把锅提回去,等我下次......”
“不够就不够吧。下次来了补给我就行了。”
杨寡妇显然比梁金涛更加渴望完成这次交易。
毕竟,对于她们母子而言,八块多钱就是一笔巨款。
面对推心置腹对待自己的杨寡妇,让梁金涛心底的愧疚之意,又增几分。
“就剩六块四毛钱了,”梁金涛全部递了过去,“大姐,就冲您对我的信任,您这口锅我给您十块。
等于我还差您三块六毛钱,最迟后天我就来了,到时候给您补上。”
说完这些真心感激的话,他停顿了一下。
为了打消杨寡妇的怀疑,或者其他想法。
梁金涛又笑着补充说道:“大姐,劳驾您帮我宣传宣传,如果谁家有破烂废品了,让一定留给我。
谢谢您啊!!”
言外之意就是,多给您的那一块二毛钱,既是您对我一个陌生人的信任。
也是付给您替我宣传的“劳务费”。
杨寡妇原本要拒绝梁金涛,不要那多出来的一块二毛钱。
丧偶才几天啊,就有收破烂的年轻帅小伙子多给钱。
这要是传出去了,村子里肯定说什么话的人都有。
寡妇门前是非多嘛!
不过,梁金涛随后又说的那些话,多少打消掉了一些杨寡妇的担心。
她犹豫了一会儿,从梁金涛递过来一沓钱里面抽出五张整钱。
然后说道:“我先拿五块吧,不够的你啥时候来了补上就行了。
剩下的一块多钱,你回去的路上再收点啥吧。”
说完这番通情达理的话。
杨寡妇朝站在自家院门前看这边的金家老四的婆娘点了点头,抱着孩子转身进了院子。
回程。
到了金家老四门前。
不出梁金涛所料,刚才端着一簸箕用来添炕的麦草进去的金家老四的婆娘又出来了。
她站在自家果树下面,一边拍打沾在棉衣上的麦草,一边说道:“小伙子,算我多嘴,下回来的时候,能行的话给杨寡妇捎带着买点布。
昨晚上我过去她家闲谝,看见娃的两件换洗的棉袄都露絮了。”
梁金涛没有丝毫迟疑就点头答应了。
经过蒋雒村的时候。
想着兜里还有杨寡妇留下的一块四毛钱,他把沉甸甸的架子车支在张桥社跟四十八军户村五社的交界处。
旁边,残垣断壁似的土墙上,还留着去年“计划生育”的标语残迹。
抓起铁皮喇叭吼了一嗓子:“收废品喽......报纸书本废铜烂铁......”
尾音打着颤散在寒风里,惊飞了复兴渠里啄冰的鸟雀。
也吸引了一个赶羊回圈的老汉:
“哎,娃娃,废报纸啥价格呀?”
“表叔,一毛一。”
梁金涛报价的声音跃过复兴渠,落在了放羊老汉侧过来的耳朵里。
“你等着,我把羊赶到圈里给你送过来。”
放羊老汉甩动牛皮做成的鞭子。
“啪”的一声响,赶着羊群浩浩荡荡地穿过仅能通过一辆架子车的巷道子走了。
远处。
回去的左手边。
青乃根底里,积雪皑皑。
架子车压出的痕迹清晰可见。
十多分钟后。
放羊老汉一手提着一捆报纸,一手抱着几个输液瓶,大步流星地来了。
“表叔,这种白玻璃,给您算一毛五一个。”
梁金涛检查过后说。
“哦?这种瓶瓶子比旧报纸还贵。早知道我就不装热水了,炸掉了好几个。”
听到输液瓶的回收价,放羊老汉后悔不已。
日头偏西时,车板上摞起半人高的废品,两条轮胎压出深深的车辙。
梁金涛弓着腰拉车,汗水顺着下巴滴在冻土上。
快要到峡口村的地界上了。
撞见了一个骑着自行车戴副眼镜的干部模样的人:
“小同志,旧书怎么收?”
梁金涛喘着粗气,视线从他绑在车后座上的一捆书籍上扫过。
一边呼哧呼哧呼出寒气,一边笑说道:“价格比旧报纸略高一点,多的话,可以给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