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床沿上,缓缓打开了周楷的日记本,借着床头柜上的台灯,开始仔细阅读里面的内容。
日记本的前几页有明显的撕扯痕迹,程佳禾的手指轻轻翻动页面,眼神快速地浏览着前面的内容,字里行间里都诉说着他对自己的命运感到不公,以及对欺凌他的那些人的愤恨。
直到程佳禾在11月2日这一天的日记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她的呼吸似乎瞬间凝滞,目光紧紧锁定在那一行行字迹上。
程佳禾的日记本里,记载了很多故事和名字,但她从未想过,有一天,有人会将她的名字写进自己的日记里。
11月2日,天气晴
班里调来了一位女老师,调换老师这件事情,对于他们来说,一点也不新奇,但对于我来说,却是一种希望。但看到新来的老师是一位女士的时候,我的希望瞬间破灭,我想,她应该和那些老师一样,镇不住这个班的废物,也不会在教学方面下功夫。
11月3日,天气晴
这是第一次上程老师的数学课,她准备了充分的教具和完整的板书,我听懂了她讲的方法。
11月4日,天气阴
程老师请了病假,晚自习没人守,这群疯子又开始在晚自习发疯,而我,看着空落落的讲台,内心竟有了一丝落寞。
11月8日,天气晴
我终于鼓起勇气,问了程老师那道我一直都解不出来的附加题,她讲解得很好,思路清晰、逻辑完整,我开始对她有了敬佩之心。
11月10日,天气雨
那群疯子犯了错,所以程老师作为班主任被全校通报批评,很想手撕了他们。
11月15日,天气晴
程老师拿着我的数学试卷找到我,和我谈了很多的话,关于我心意的大学、我的梦想和对未来的展望。
11月18日,天气阴
他们合伙把我骗到江边,并且把我推了下去,就当我快要失去意识的那一刻,我听见了程老师的声音。
11月20日,天气晴
程老师替我出了气,很开心,这是这辈子,第一次有人袒护我。
日记写到这里,就没有再续写下去。程佳禾想,这个时候,周楷的日记本应该就已经被那群人拿走了。周烨觉得这本日记是罪魁祸首,可是她从字里行间读到的,都是学生对良师的感谢之情,这样的情感却要被人随意按上**的罪名,程佳禾感到愤懑,却又无可奈何。
陈澈说得没错,她只是一名老师,周楷只她的一名学生,仅此而已。她能做的,也只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向他伸出援手。
几天后,丁瑶和陈澈的订婚如期举行。清晨的阳光被厚重的雾霾遮掩,早上六点,程佳禾就被爸妈从睡梦中叫醒,让她过去帮忙。姑父开车送她和姑姑去订婚宴的现场,她独自一人坐在车后排,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程雪琴从后视镜里不停地观察着她,她的神色却异常平静,没有任何波澜。
“佳禾,怎么不把蒋熠喊过来一起凑凑热闹啊。”姑父陈宇峰笑着问道,试图打破车内略显沉闷的气氛。
她将视线从窗外收回来,看向后视镜里的姑父,轻声回答:“姑父,我们已经分手了。”
陈宇峰目光微微一顿,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副驾驶座的程雪琴,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诧异,程雪琴轻轻摇头示意他不要再继续追问。
“佳禾啊,我们叫了工作人员来布置现场,一会儿到了你就去玩你的,也没什么忙要帮。”程雪琴转过头,温柔地对她说道。
“嗯。”程佳禾轻声应道。
姑父停好车,程佳禾跟着他们从停车场出来,刚走出来就看见了远处的陈澈。他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西装的剪裁恰到好处,完美地勾勒出他修长的身材。额前的头发也被精心地梳了上去,整个人显得面容清俊,气质非凡。他修长的身姿屹立在黑色轿车前,看见他们,他才步态从容地朝他们走了过来,然后笑着打招呼:“爸、程阿姨。”
“小澈今天这身打扮像个大人似的,可英俊了。”程雪琴笑着夸赞道,满眼都是喜爱。
“他都二十八了,什么叫像个大人似的,早就是大人了。”
陈澈看向他们身后的程佳禾,她站在原地,低垂着双眼,面容清冷而疏离。他的眼神微微一滞,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接着又很快恢复了笑容。
订婚宴上的现场布置得温馨而华丽。程雪琴和陈宇峰正忙着和已经到场的亲戚朋友交谈,两人脸上都洋溢着止不住的笑容,言语之间,无不透露着他们的高兴。陈澈笑着站在他们身后,时不时地回应亲戚们的问候。现在才八点左右,准新娘丁瑶和父母都还未到场。
程佳禾静静地坐在角落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默不作声地看着他们,仿佛周围的热闹都与她隔绝开来。然而,陈澈看似在与宾客寒暄,余光全都在程佳禾身上。
突然,程佳禾感到胃里一阵恶心,她急忙起身跑向厕所。陈澈注意到了她的异常,心头一紧,连忙跟了上去。
厕所里,程佳禾弯着腰,一只手撑着墙面,不停地呕吐。直到胃里的东西被吐完,直到吐到眼睛昏花,她才靠在墙面上,等渐渐缓过神来,她才脚步踉跄地走出厕所,用清水漱口。洗漱完,她看着镜中的自己,肿胀的眼睛已经布满了红血丝,唇上的口红被清水冲掉,显露出毫无血色的唇瓣,她努力直起腰来,故作镇定地走了出去。
“程佳禾。”身后传来陈澈的声音,她转身就看见他站在走廊的尽头。
“怎么了?”
“你没事吧?”
“没事啊,就上个厕所。”她轻描淡写地回答,眼神却闪烁不定。
“如果觉得难受的话,就回去休息吧。”
闻言,她嘴角的笑容瞬间淡了下去,眉心紧皱,抬脚朝陈澈的方向走去,就当快要逼近他的时候,他往后退了一步,程佳禾将他细微的举动看在眼里。
“哪里难受?”面对她的提问,陈澈的眼神微微错愕,眼底闪过一丝疑惑。
“是怕我看到你和丁瑶在一起,心里难受吗?”
“佳禾......”陈澈想要解释,微微张口,却被程佳禾冷言打断。
“陈澈,既然你已经决定要和她订婚了,就不要像现在这样对我有一些过度的在意和关心。”
“关心你,和跟丁瑶订婚,有什么关系?”
“你自己心里清楚。”
“难道从今天开始,我就没有资格关心你了吗?”
“没有!”陈澈话音刚落,程佳禾突然大声回答,她盯着陈澈的眼睛,目光中带着决绝。垂放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她的眼眶逐渐红润,里面蓄满了晶莹剔透的泪水。
“从今天开始,我们之间就只是兄妹关系,你不用关心我,我不需要任何关心,我很好,我长大了,我可以处理好自己的事情,以前的事情我再也不会提及,我们就当那些事情从来都没有发生过,偶尔的家庭聚会上打个招呼就是了。”说完,程佳禾擦去脸上斑驳的泪水,转身毅然决然地离开。
他看着程佳禾离开,片刻,他也跟了出去,脚步却异常沉重,每一步都承载着他内心的苦涩。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直到丁瑶和父母出现。丁瑶的身子娇小玲珑,穿着一身红色的旗袍,头发被高高盘起,头顶还戴着一朵红色的蝴蝶结,显得整个人既端庄又俏皮。看见陈澈,她便快步走到他的面前,自然地挽上他的手臂,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程佳禾端坐在角落,目光一直盯着陈澈。程佳禾有私心,在她的内心深处,她希望陈澈取消这次的订婚宴。
可事与愿违,订婚宴准时举行,过程非常顺利,欢声笑语和来宾们的掌声与祝福回荡在整个宴会厅。
结束后,摄影师还要给丁瑶和陈澈及双方父母拍一张大合照。拍照的间隙,程佳禾什么也没说,就直接离开了,她走在街道上,今天的天气异常阴冷,所以街上的行人寥寥无几。程佳禾不得不承认,直到今天,她都对自己和陈澈之间的关系抱有一丝希望。
拍完照,陈澈下意识地在人群中寻找程佳禾的身影,眼神急切而慌乱。却发现她早就离开了宴会厅,他把丁瑶和她的父母送到家后,借单位有事的理由离开,开车前往盛兰小区。
盛兰小区,是陈宇峰和前妻任姿当年的婚房,这里承载着他儿时的回忆。自从两人离婚后,任姿患病住院,陈宇峰不得不把年仅十二岁的陈澈接到自己身边。陈澈走进屋里,看着柜子上母亲的遗照,照片中的母亲笑容和蔼,目光温柔,仿佛在静静地看着他。陈澈缓缓跪下,眼里**苦涩的笑意,泪水却无声无息地顺着脸颊流下,滴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妈,我让他们取消了敬酒这个环节,我没有忘,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他们。”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吹来一阵寒风,吹得陈澈浑身一激灵,他起身查看,才发现是从自己房间吹过来的风。他走进房间,走到窗前正准备伸手关窗,却突然瞥见了桌上的仿生蝴蝶。它的零件早已生了锈,早就已经不会飞了。可此刻,它却像是被赋予了新生命一般,突然开始运作起来。
他轻轻端起蝴蝶的底盘仔细观察,发现外面的风越大,它扑闪机械翅膀的频率就越快。原来是风力促使它不停飞动着。
【陈澈,你说,机械做的心,会是永恒吗?会梦到电子蝴蝶吗?】
【这只蝴蝶,送给最勇敢的人,因为机械做的心,不会梦到死亡,它会永远扇动翅膀保持那颗心跳。】
程佳禾说过的话,如潮水般涌上心头,让他的内心顿时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