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响了两声后被接通。
那头传来阿布尤粗哑的声音,背景是油田抽油机有节奏的轰鸣:
“宋先生。你给我打电话,我猜是巴格达的事情不顺利,对吧?”
“我们需要谈谈。”宋和平没有寒暄,直奔主题:“关于基尔库克的油田……对,另一半,在你和埃尔比勒政权控制区交界处的那些。我觉得是时候考虑把它们拿过来了。”
他停顿,让阿布尤消化这句话的含义。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背景的机器声似乎远了些。
阿布尤可能走到了相对安静的地方。
“那些油田……”
阿布尤的声音变得谨慎,每个字都像是掂量过。
“日产四万桶,占基尔库克总产量的60%。但那里有埃尔比勒自治**的两个营驻守,装备不差。动那里就是动整个寇尔德自治委员会的核心利益。”
他又停顿,然后说出了真正的顾虑。
“我虽然和他们闹掰了,但说到底我也是寇尔德人。抢自己同胞的地盘……这会让我背上叛徒的骂名。在寇尔德社会里,背叛同胞是最重的罪名。”
宋和平等的就是这句话。
“叛徒?”
他轻笑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嘲讽。
“阿布尤,告诉我,在埃尔比勒那些委员会老爷们眼里,你现在是什么?”
电话那头沉默了,只有沉重的呼吸声。
“之前为什么离开埃尔比勒来投靠我?是因为你的部队发展太快,抢了巴尔扎尼家族的利益。是因为你不愿意把你控制的油田收入全部上缴委员会。”
宋和平的话一句比一句锋利。
“他们排挤你,边缘化你,最后逼你带着自己的人马离开。从那天起,你在他们眼里就已经是叛徒了。”
他毫不留情地戳破了阿布尤的自我安慰。
“叛徒的骂名你早就背上了。区别只在于,你是软弱的叛徒,只能缩在基尔库克南部苟延残喘;还是强大的叛徒,能让他们不得不正视你、甚至不得不接纳你。”
阿布尤的呼吸变得粗重:“宋先生,你这话——”
“先听我说完。”宋和平打断他,“这次行动不只是帮萨米尔,也是在帮你。你想永远当一个被边缘化的地方军阀吗?守着几口油井,看埃尔比勒的脸色过日子?还是想重返权力中心,在自治委员会里拥有真正的席位,让你的人能在埃尔比勒挺直腰杆说话?”
“你想让我和委员会开战?”阿布尤的声音提高了:“就凭我这几千人?”
“怕什么?开战就开战!”
宋和平的语气陡然强硬起来。
“你是只有几千人,但我呢?萨米尔呢?你背后还有整个‘音乐家’防务的资源。而且你得看清楚现在的形势,寇尔德武装在之前的‘平衡木’行动中折损了几千人,士气低落。他们的主力现在根本不足以守住基尔库克西面的油田区。”
他放缓语速,让每个字都像钉子一样敲进阿布尤心里:
“你突然出手,控制整个基尔库克油田,他们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付出巨大代价反攻,要么坐下来谈判。想打,他们还要掂量一下实力,能打赢你,可是能打赢你加上我加上萨米尔再加一个圣城旅吗?你说,他们是愿意谈判,还是愿意失去整个基尔库克?”
电话那头阿布尤的呼吸更浓重了。
“想象一下那个局面。”
宋和平继续描绘图景,给自己的这位手下画大饼。
“你控制着基尔库克全部油田,萨米尔控制着西北部通道。届时寇尔德斯坦将处于什么位置?东、南、西三面都是我们的势力范围。他们需要明白,在这片土地上,谁才是真正的庄家。而我,可以充当调解人跟他们谈,就像我把萨米尔送进国防部一样,把你也送进埃尔比勒的权力核心。”
阿布尤沉默了足足半分钟。
宋和平耐心等着,听着电话那头隐约传来的油田噪音和沉重的呼吸声。
“权力核心……”
阿布尤终于开口,声音里透出一种被压抑已久的渴望。
“你是说,让我成为委员会里亲巴格达的派系?”
“亲谁不亲谁,那是你的选择。”
宋和平纠正道:“但你必须成为委员会里必须被重视的势力。萨米尔进入国防军体系,你重返埃尔比勒权力核心。未来西北部是你的盟友,而不是威胁。届时无论是石油收入分配,还是边境控制权,还是未来寇尔德斯坦的**地位,你都有谈判的筹码。这不比现在当一个被孤立的油田军阀强?”
“但如果委员会选择强攻呢?”
阿布尤问出了最后一个顾虑,“如果他们宁愿流血也要夺回油田呢?”
“那就让他们来吧。”
宋和平的声音冷了下来:“战场上得不到的,谈判桌上也无法得到。我已经通过‘音乐家’防务给你准备了最大力度的支援。寇尔德人还没从‘平衡木’行动的失败中缓过劲来,科特上校**后,美军对他们的支持也在减弱。要打正好,趁他们病,要他们命。如果他们聪明,会选择谈判;如果愚蠢,那就给他们上一课。”
又是一阵沉默。
然后,阿布尤问:“现在需要一个借口。边境摩擦?走私指控?还是……”
“有时候,在优势方眼中,借口很好找,就像狼要吃羊,需要借口吗?甚至不需要!”
宋和平笑道:“何况冲突总会在敏感地区自然发生,尤其是在双方都紧张的时候。一辆冲卡的油罐车,一次误会式的截查,一次擦枪走火,足够了。”
通话持续了二十五分钟。
宋和平详细分析了每一个变量:寇尔德武装在基尔库克的实际兵力;阿布尤旅的装备优势;寇尔德领导层巴尔扎尼家族、塔拉巴尼家族、新兴的改革派的内部分歧;美国人的微妙立场;国际油价走势……
每一句都是事实,但组合起来就是一幅**的图景。
阿布尤不再是被放逐者,而是王者归来,重返权力中心,成为寇尔德地区不可忽视的力量。
挂断电话前,已经热血上涌的阿布尤最后问:“宋先生,你布局这一切,到底想要什么?”
宋和平望向窗外的底格里斯河。
河面上,一艘美军巡逻艇正逆流而上,船尾的星条旗在热风中无力地飘动。
更远处,共和国桥上车流缓慢蠕动,每一次安检都可能花费半小时。
这就是伊利哥,一个被战争撕裂又被强行缝合的国家。
“我想要一个稳定的地盘。”
他说,语气平静而真诚。
“而稳定的地盘需要一个稳定的伊利哥。一个稳定的伊利哥符合你、我、萨米尔以及我们朋友的利益。你明白吗?”
电话那头传来阿布尤低沉的笑声:“呵呵,宋先生,你可真会说话。既要夺权,又要说成是为了大家好。”
“**不就是这样吗?”宋和平也笑了,“把自私的目的包装成公益的事业。关键是,我给你的承诺是真的,重返埃尔比勒,拥有席位和权力。至于其他,各取所需。”
“好吧。”阿布尤长出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我会按计划行事。但记住你的承诺,让我重返埃尔比勒,不是作为边缘人物,而是作为有分量的玩家。”
“我从不食言。”
挂断电话后,宋和平将已经冰冷的咖啡一饮而尽。
苦涩的味道在口腔中弥漫,随后是淡淡的回甘。
他望向电视,画面里记者已经散去,萨米尔和尤素福坐进一辆黑色SUV,准备返回酒店。
今天的战斗暂时结束,但真正的博弈刚刚开始。
他打开手机上的加密通讯软件,界面是朴素的黑色背景,白色字体。
输入一条简短信息:“启动计划。保持联络,等待我的信号。”
收件人不是阿布尤,而是“音乐家”防务公司在拜伊吉地区的负责人江峰。
信息显示“已发送,加密级别:鼹鼠”。
宋和平删除发送记录,将手机放回口袋。
河风吹过,带来一丝微弱的凉意,但巴格达的炎热依然厚重如毯,紧紧包裹着每一寸皮肤。
宋和平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他又想起了很多年前,在祖国南方丛林里的那些军事训练。
那时他还是个预选学员,参加了203部队的多方对抗演习。
他的教官雷鸣说过一句话:“遇事先把水搅浑!水清了,鱼就看得见你了;水浑了,你才能摸到鱼。”
有时候,解决一个问题的最好方法,是在别处制造一个更大的问题。
那样才能打乱对手的阵脚,好让自己浑水摸鱼。
“遇事先把水搅浑……”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第四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