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修了一辈子机器，从没想过，有一天会遇到这种事。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农，竟然会怕机器渴了，给发动机喂水喝。
“师傅…那…那现在咋办？”小王小心翼翼地问道。
“还能咋办！”刘师傅把烟头往地上一扔，站了起来，拍了拍**上的土，“把油箱拆了！油路全部清洗一遍！把里面那点甘露，全给它放干净！”
说着，他亲自拿起工具，开始拆卸油箱。张大伯也知道自己闯了大祸，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想帮忙又不敢。
当油箱被拆下来，里面的液体被倒进一个盆里时，所有人都看清了。倒出来的是浑浊的白色液体，油和水混合在一起，散发着古怪的味道。
“大爷啊！”刘师傅一边指挥着两个学员用干净的布条清理油路，一边转头对着张大伯，语气里满是无奈，“你过来看看！”
他指着那盆浑浊的液体，开始给张大伯上课。
“这铁疙瘩，是喝油的，不是喝水的！它跟人吃饭喝水一个道理，可你不能给人喂沙子吧？”
“人喝了不干净的水，顶多拉拉肚子。它不一样，它金贵着呢！你给它喝了水，水比油重，沉在底下，油泵抽上去的全是水。水进到里面，又烧不着，直接就把活塞、喷油嘴全给堵死了！它不死给你看才怪！”
刘师傅说得口干舌燥，他指着发动机的心脏部位：“这玩意儿，里面比你家娃的脸都干净！你这一瓢水下去，好家伙，里面全得生锈！这台机器的半条命，都快被你这一瓢水给弄没了！”
张大伯听得脸一阵红一阵白，他看着那盆脏东西，又看看刘师傅累得满头大汗的样子，懊悔的直拍自己的大腿。
“我…我这是好心办了坏事啊！我个老糊涂！”
花了整整一个下午，三个人才把整个燃油系统清洗干净，换上了新的滤芯，重新加入了纯净的柴油。
当刘师傅最后拧紧油管，跳上驾驶座，拧动钥匙时，所有人都紧张地看着。
“突！突突…突突”
沉寂了两天的HF-1发动机，先是咳了几声，喷出几股白烟，随即，发出了一阵熟悉的、强劲有力的轰鸣声。
那声音，在此刻这寂静的山坳里，听着比什么都悦耳。
“动了！动了！”张大伯激动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他冲上前，一把抓住刘师傅满是油污的手，一个劲地摇晃。
刘师傅从车上跳下来，看着这台“死而复生”的发动机，心里的那点气也全消了。他擦了擦汗，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用铅笔头，一笔一划地在上面记着什么。
“山西，榆次县，张家沟。故障原因：用户误将水加入柴油中……”
他知道，这个哭笑不得的“疑难杂症”，比他在正定维修站收集到的所有损坏零件，都更有价值。它给红星厂的售后服务，提出了一个全新的，却又无比重要的问题。
修机器不光要修，更要教。而且这教比修还要难得多。
夜深了，山西山坳里的风有点凉。
那台修好的HF-1发动机，在院子里平稳的突突响着。张大伯一家人特别高兴，端出了家里最好的吃的，围着刘师傅三个人，说了很多感谢的话。
可刘师傅没什么胃口。
他坐在油灯下，清瘦的脸上满是严肃。他铺开一张信纸，蘸了蘸墨水，开始写信。
他没写自己是怎么修好机器的，而是用最简单的语言，把张大伯那句“我就寻思着，它是不是渴了”原原本本地写了下来。
信的最后，他写道：“厂长，这是我们这些坐在厂里，对着图纸造机器的人的糊涂。我们教会了机器怎么干活，却忘了教用机器的人，该怎么跟它打交道。这个问题不解决，今天有张大伯给机器喂水，明天就可能有别人犯同样的错。我们修得再快，也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写完，他把信纸仔细折好，认真地装进信封。
……
几天后，红星实业厂长办公室。
何雨柱拆开那封山西来的信，当他读到“是不是渴了……就从井里打了半瓢凉水给它兑进去”时，他的手指停住了。
旁边的王铁柱也凑过来看了一眼，当时就气得不行：“这……这简直是胡闹！几百块的机器，就这么给糟蹋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何雨柱猛地一拍桌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眼睛很亮。
“找到了！”
何雨柱这一声，把王铁柱吓了一跳。
“厂长，找到啥了？”
何雨柱把信拍在桌上，声音很兴奋：“是我们的错！是我们的设计，没有把这种情况考虑进去！”
王铁柱彻底懵了，他看着何雨柱，不明白这怎么就成了厂里的错。
何雨柱没解释，抓起桌上的电话摇到设计部：“让所有人马上到会议室开会，一个都不许少！”
五分钟后，设计部的会议室里坐满了人。这些设计师和工程师是厂里的技术骨干，设计了HF-1发动机，每个人都坐得笔直。
何雨柱拿着信走进来，扫视一圈，直接开口：“我给大家念一封山西寄回来的信。”
他清了清嗓子，把刘师傅信里的内容原原本本地念了出来。
会议室里一开始还很安静，当何雨柱念到给发动机喂水喝时，人群中响起了一阵低低的笑声。对这些技术专家来说，这事太离谱了。
“柴油里怎么能加水？”
“这是常识啊。”
何雨柱平静的目光扫过众人，笑声渐渐停了。
他念完信，把信纸放在桌上，看着每一个人。
“好笑吗？”他平静地问。
没人敢回答。
“我觉得一点都不好笑。”何雨柱的声音不大，但让每个人心里都咯噔一下，“我只觉得脸红，替我们在座的所有人脸红！”
他指着在场的设计师们：“你们设计出了技术领先的发动机，能把零件误差做得很小，能说出每个螺丝的用途。但是，你们谁想过，用机器的人，可能没读过书，分不清柴油和水？”
整个会议室没人说话。
那些刚才还在笑的设计师，一个个都低下了头，脸上发烫。他们被这个简单的问题问住了。
“我们不能要求每个农民都懂维修！”何雨柱的声音提高了一些，“但我们的机器，必须能扛得住这种失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