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机厂那张订单,真像块沉甸甸的金砖从天砸落!分量是实打实的,却也险些将沈家那本就紧绷的日子,砸出个透底的窟窿。
初时的狂喜退潮后,冰冷的现实便浮了上来。夜里,沈一诺就着那盏光线昏黄的煤油灯,用半截铅笔头在旧账本背面细细演算——面粉、红糖、鸡蛋,各项所需一一列明。数字越算越清,屋里先前那几乎要顶破屋顶的热乎气,也随之一点点凉透,最后凝成一片倒吸凉气的死寂。
那数目,对于这个平日里一分钱恨不能掰成八瓣花的家庭而言,不啻于一道惊雷。
王金花脸上那点红光肉眼可见地褪尽了,转为一种失血的苍白。她一把夺过那张纸,指尖哆嗦地戳着上面的数字,声音都尖利起来:“这…这得要多少?这是要抄了咱家的老底儿啊!这哪是订单,这、这是阎王爷的催命帖!”
沈建国只闷着头,一口接一口地抽着旱烟,浓重的烟雾里,眉头锁成了死疙瘩。李秀娟手足无措地搓着围裙角,看看婆婆,又看看女儿,满眼都是惶然。就连刚立下大功、尾巴快翘上天的沈红梅,也意识到大事不妙,悄悄缩起了脖子。
“奶,”沈一诺深吸一口气,心知此刻自己就是顶梁柱,绝不能软。她目光沉稳地扫过全家,“这不是催命帖,这是咱家改换门庭的登云梯。舍不得金弹子,打不下金凤凰。这点本钱,是断不能省的。”
“理儿…理儿是这么个理儿……”王金花捶着心口,痛心疾首,“可这‘金弹子’也太沉了!万一…我是说万一,有个闪失,咱家可就…可就真爬不起来了!”
(弹幕此刻也感到了压力:“卧槽,第一次具体感受到七十年代家底薄了…” “奶奶这表情真实到窒息,这投入在当时确实是赌身家。” “主播快启动你的战略规划!稳住!”)
沈一诺明白,空谈信念无用,必须拿出切实的章程。她再次请出“祖奶奶”这尊真神。只见她闭上眼,指尖轻按额角,作出凝神感应状。
屋子里霎时静极,只余煤油灯芯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以及沈建国粗重的呼吸声。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她身上,带着七分期盼、三分敬畏。
片刻,沈一诺缓缓睁眼,眸子里像是被注入了某种清明与决断,亮得惊人。
“祖奶奶示下了,”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小财靠勤,中财靠德,大财靠…时运与胆魄!’”
王金花心头一跳:“胆魄?”
“对!”沈一诺挺身站起,走到屋子中央,身形虽单薄,却自有股不容置疑的气势,“祖奶奶指点,咱沈家要想接住这份机缘,必须连闯三关!”
“哪三关?”沈建国忍不住闷声问道,烟也忘了抽。
“头一关,钱关。前期投入,是泼出去的水,省不得。奶,咱家眼下能挪动的钱,满打满算有多少?”沈一诺目光灼灼,直指核心。
王金花像是被烫了一下,本能地想躲闪,可在孙女那目光(以及祖奶奶的无形威压)下,挣扎半晌,才极不情愿地报出个数,比沈一诺预估的还要瘦些。
沈一诺心中有数,继续道:“第二关,人手关。光靠娘一个人,便是三头六臂也赶不出工期。得请人,组咱们自己的‘生产队’!”
“请人?工钱咋算?这手艺要是漏出去……”王金花首要担心的仍是成本和秘方。
“工钱按件计算,多劳多得。核心的发酵、看火候,由娘亲自掌握,只让她们负责清洗、切配、揉面这些外围活计。”沈一诺早有腹案,“祖奶奶说了,‘财散则人聚,独食终难肥’!”
王金花咀嚼着“财散人聚”四字,虽肉疼,却也无法反驳。
“第三关,家伙式和原料关。盆不够,锅不够,面粉红糖差着老大一截!得添置大件,也得找着便宜又稳妥的来路。”
这三关,一关更比一关难,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王金花脸色变幻不定,内心经历着前所未有的撕扯。一边是倾家荡产的血本无归,一边是触手可及的、稳定丰厚的进项。她看着沈一诺,这个自打撞了头后就脱胎换骨般的孙女,眼神复杂难言。最终,对富足生活的顽强渴望,与心底那点对“祖奶奶”的半信半疑,让她把牙一咬,脚一跺!
她猛地一拍大腿,声音带着豁出去的颤音:“干了!老娘拼上这把老骨头!就听祖奶奶的!一诺,你发话,该咋办?”
(弹幕瞬间沸腾:“历史性时刻!沈氏集团董事会全票通过风险投资决议!” “奶奶这破釜沉舟的劲儿,有点燃!” “主播CEO快下达作战指令!”)
得了“最高授权”,沈一诺立刻进入状态。
“爹,”她先看向沈建国,“明儿一早,劳您去寻木匠福贵叔,看能否用些便宜木料,紧着打几个大号揉面盆,再做一批规整的蒸糕模子。顺便打听下,谁家有闲置无破洞的大铁锅或铁皮桶,咱或租或买。”
沈建国沉默颔首,将烟杆在鞋底用力磕了磕,火星四溅。
“娘,”沈一诺转向李秀娟,“您这儿是命脉。您得把做福糕的流程拆解明白,哪些能分出去,哪些必须捏在咱自家手里。明儿起,您就是咱的‘总工程师’,既要传帮带,还得把住最后的质量关,一丝不能走样。”
李秀娟感受到重任,紧张地咽了口唾沫,随即郑重地挺直了腰杆。
“姐,”沈一诺最后看向沈红梅,这任务最考验人情练达,“招兵买**事,交给你。挑那些手脚麻利、讲究卫生、口风严实的婶子大姐。工钱暂定每做成一斤合格发糕,给一分五厘,当日结算,绝不拖欠。你去谈,能拿下不?”
沈红梅一听让自己去管人,心里先是一怵,可听到“当日结算”和妹妹话语里的托付,一股豪气混着表现欲直冲头顶。她把胸脯拍得山响:“包在我身上!我看哪个敢耍滑头!”
王金花看着沈一诺条分缕析,将一团乱麻的局面瞬间理出经纬,心里那点惶然竟被抚平大半。她颤巍巍掏出那个藏得严密的手帕包,就着灯光,一遍遍摩挲清点里面那叠关乎全家命运的纸票毛票,嘴里喃喃不休:“祖宗保佑,祖奶奶显灵,顺顺当当,平平安安……”
夜已深,沈家小屋的灯火却亮至深夜。沈一诺伏在炕桌上,就着如豆的光芒,勾勒着简陋却清晰的生产流程与分工图。李秀娟在一旁低声与她探讨细节。沈建国在院中比划着新家什的摆放。沈红梅则兴奋地掰着指头,盘算明日游说的先后次序。
这只是一个平凡的七十年代夜晚。但在沈家,一场微小却倾注全力的“家庭工业化”革命,已悄然拉开序幕。窗外的老槐树在夜风中簌簌作响,仿佛在默记这历史的节点。
此时的沈一诺尚未知晓,她这一步迈出,不独在挑战这个家庭的承受极限,更是在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这个时代,对于私人经济那模糊而敏感的边界。水面之下,更大的风浪,正在无声积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