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雨罚 第一百四十一章 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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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薇对量刑一事已经毫不关心,可维护她的权益是陆令佳的职责,陆令佳一口答应了下来。

顾正进来的时候,明慧正在花园里。

风把她脖颈间紫色的长巾,吹到不远处的桂花树下,她小跑过去捡。

顾正一眼瞥见松寥和陆令佳站在一楼阳台的走廊,朝他们挥了挥手,步子更快了。

明慧站在他身后,想叫住他,忽然感到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他的生日会上,他从楼上下来,她也像现在这样,就站在他视线的后面。他身姿挺拔俊逸,手上的银饰手链在灯下寒光一闪。当时她心一惊,愈加没了信心,眼睁睁地看着他,毫不踌躇地走向前方,与她渐行渐远。

后来,松寥弹箜篌的时候,她正在偏厅欣赏花道师的作品,听见乐器的声响,一转身,发现顾正就在眼前,只是他背对着她,两人之间,隔着一道宽阔的刺绣风景屏风。

隔着屏风上的远山、林木、雾霭,她望着他的侧颜,深深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咫尺天涯。

明慧抓着紫色围巾,手紧了紧,不知怎的,她想跟他打声招呼,再唤一遍他的名字。她不顾一切地追在他身后,走进去,刚到门厅,顾野泊从楼上下来,一眼瞥见她手里的丝质围巾,沾着落叶、细小的残枝、以及淡金色的桂花,就像它的主人一样,心神混乱、景象狼狈。

“阿正。”顾野泊眼角的光流溢下来,转而叫住顾正。

他迅速下了楼,打量顾正一眼,理了理顾正身上的衬衫。

顾家几代男子都习惯穿西装,到了顾正这里,着装风格变了。今天,顾正穿着白衣黑裤,不对称的衬衫长至膝盖。

“看看你背后。”顾野泊大发慈悲又语含讥诮地提醒。

顾正知道明慧跟了他一路。他转身,跟明慧打了个照面。

“顾正。”明慧唤他的名字,荡气回肠。

刚在花园烤海鲜的时候,她喝了点酒,此刻酒意浮了上来,裹着她的身躯,淡淡地释放着热。

手中的树枝枯叶刺得她生疼,可她还是觉得恍如梦境。

他神色寡淡,清俊逼人。眉像降了雾一样,冷漠桀骜,令人捉摸不透。一双眼凉如冰霜,似一斛水经历过星河、雪溪,最后汇入寒湖。

上次生日会上,他穿着无领白色衬衣和黑色纸袋裤,从楼上下来的样子,那种轻轻松松的驾驭感,叫她神往。今天还是一身黑与白,人们总以为黑与白是百搭,却不知黑与白并不好搭配。

从前,她对着顾正,总是心慌意乱,不知所措,哪怕碰一下手,都觉得是对他的亵渎。

在他面前,她从不敢造次。

即便那次在顾宅的图书室,万般无奈之下,她想蛊惑他。她心里是羞耻的,她对自己的荒谬心知肚明。

可此刻,他立在她的视野里。不知怎的,她正大光明地注视他,仿佛周遭的一切,都看不见、听不到了。

在顾家老宅他们单独相处的五分钟,后来让她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她名声尽毁,虽然人们一直追逐新闻,抛弃旧闻,可她记得。她一次性地把自己和他伤到了底。她戴着从顾野泊母亲项链上拆下的珠宝,做成的头冠和胸针,像公主一样嫁给了顾野泊。可她是他的公主,也是他的囚徒。

她知道,这一眼会令她付出更大的代价,可她想任性一回。

她纤细白皙的手微微抖着,被她藏于身后,她不管不顾地、旁若无人地,静静地注视着他。

松寥循着声音,勾头一望,从她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明慧。

她长发如瀑,穿明黄色长裙,平底芭蕾鞋。裙子的款式保守,只露出一小段白皙的天鹅颈,像轮皎洁的月亮。

可明慧为什么要换上一条上次在顾宅穿的衣服呢?这也是顾野泊的主意吧?明知道她那晚很黯然,很伤心……

那晚在图书室,顾正说:你有常人所不及的美貌;工作方面,稳定、有创造力,不枯燥;在学校跟领导和同事的关系,即便不亲近,也不难相处;房产虽只有一处,但住得舒服,有瓦遮头;父母身体康健,过得还不错。到底还有什么,能让你心情不好的呢?

她却说:你知道的。你可以认为我是不知足的人,可我没觉得现在有什么好。

顾正说:我想停止我们之间的约定。从今以后,你自由了。

她问:你有喜欢的人?”

他却说:明慧,你做我名义上的女朋友尚且如此挣扎,如果我们再进一步,你会难以承受的。

从某种程度上讲,是顾正塑造了她,改变了她的命运。谁会不对改变自己命运的那个人感激涕零且怀有深情呢。更何况那个人是顾正。

可跟顾野泊的这场博弈,顾正蓄谋已久,备有多种方案,其中之一就是美人计。

他没有推波助澜,也不曾控制明慧,只是静观其变,因势利导,甚至一点把柄也没留下。

他唯一做的就是造势,把明慧变成了他名义上的女友,而鲨鱼闻到一点血的气味,就来了。

决定权并不在顾正手里,而在于明慧。她其实可以抽身而退,不做那被殃及的池鱼。

可明慧没有做到,后来的事态,像脱了缰的病马,愈加不受控制。就连一向爱惜羽毛,重视声誉的顾正也深受其害,也被推到了舆论的峰尖浪口。他们三个人之中,只有顾野泊不顾惜名誉,因为他损害的都是别人的名誉。

如果说从前,明慧就没觉得有什么好,那么现在呢?顾野泊对她不好吗?

顾正朝明慧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饶是他再精明、再应对自如,他也不知道此时此刻跟对方说什么好。

他们彼此背刺,说不清谁输谁赢,谁的那一击更加伤人。

只见她面容含羞,充满希冀地抬眸,不得不承认,他的改造只占了三分,而她的天生丽质占了七分。

不小于一只手掌的脸上,有妩媚的眼,饱满的唇,以及圆润的下巴。如瀑的长发,如海藻一般浮动在周围。明明是不可方物的顾太太,却可笑地穿着这样一条神色恹恹的裙子。

即便他的眼神凉如冰雪,她竟也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