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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猛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巨石砸进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浪涛。
跪在地上的赵永年浑身剧震,冷汗瞬间湿透了重甲之下的内衬。
他怎么也没想到,千总大人竟然会为了一个无名小卒,亲自跑到这鸟不拉屎的边防营地来。
张宁从竹楼里缓缓走出,他并未像赵永年那般卑躬屈膝,只是平静地走到常猛面前三步处站定,不卑不亢地拱了拱手。
“末将张宁,参见千总大人。”
常猛那双鹰隼般的眸子在他身上来回扫视,那道月牙形的伤疤随着他紧锁的眉头微微**,一股无形的威压笼罩了整个营地。
“你就是张宁?”
不等张宁回答,一旁的赵永年已经连滚带爬地凑了过来,指着张宁的鼻子,用一种近乎癫狂的语调嘶声尖叫。
“大人!就是他!”
“此人目无军纪,狂悖无礼,就在不久前,他竟敢公然斩杀同级什长陈汉!”
“如今更是对您不敬,连跪拜之礼都无!”
“此等乱臣贼子,不杀不足以正军法,不杀不足以平军心啊!”
他这是在赌,赌千总大人会为了维护军中铁律,而牺牲掉一个功劳再大却桀骜不驯的棋子。
只要张宁死了,那份泼天的大功,就还有机会回到自己手里。
常猛听完,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缓缓转过头,看着赵永年。
“赵永年,你的战报上,可没写这些。”
赵永年心里咯噔一下,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下官……下官是觉得此等小事,不敢劳烦大人费心。”
“小事?”
常猛忽然笑了,只是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温度。
“阵前斩杀同袍,在你眼里,是小事?”
“不……不是!”赵永年吓得魂飞魄散,连忙磕头如捣蒜,“下官的意思是,下官已经准备亲自处置这张宁,所以才……”
“够了。”
常猛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目光重新落回张宁身上。
“他说的,可是真的?”
“你杀了你的同级什长?”
张宁点了点头,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是,我杀的。”
此言一出,常猛身后的上百名亲兵,齐刷刷地呛啷一声,拔出了腰间的佩刀,冰冷的刀锋在晨曦下闪烁着森然的寒光。
赵永年见状,眼中迸发出狂喜的光芒。
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然而,张宁接下来的话,却让他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
“我杀的,是一个在我领兵与敌军主力血战之时,企图在后方营地奸辱兵眷,动摇军心的败类。”
“我杀的,是一个冒领军功,欺上瞒下,视麾下士卒性命如草芥的废物。”
“敢问千总大人,按我大虞军法,此等人,该不该杀?”
张宁的声音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常猛脸上的那道疤痕,跳动得更加厉害了。
他没有回答张宁的问题,反而沉声问道:“你说是你领兵血战?”
“那赵永年战报中所写的,他运筹帷幄,决胜于十里之外,又是怎么回事?”
赵永年一颗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张宁冷笑一声,转身对着身后的冯彪和王二愣等人一摆手。
“把他带上来。”
很快,被五花大绑,嘴里塞着破布的耶律倾颜,就被两名兵卒从竹楼里押了出来。
当她那张虽然沾着尘土,却依旧难掩绝色与英气的脸庞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常猛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身后的那些亲兵,更是齐齐发出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耶律倾"颜!”
常猛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个名字。
这个女人的画像,他看过不下百遍!
这个让他手下将领吃了无数次亏的越国女帅,他化成灰都认得!
她竟然真的被生擒了!
而且,就藏在这个小小的巡防营里!
常猛猛地转身,那双眼睛如同两把出鞘的利刃,死死地钉在了赵永年身上。
“赵永年!”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山雨欲来的恐怖气息。
“你给本将解释解释。”
“这,又是怎么回事?”
赵永年早已吓得面无人色,浑身抖如筛糠,整个人瘫软在地上,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我……我……”
常猛不再理他,他走到张宁面前,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重新打量了一遍眼前这个年轻人。
“此战,从头到尾,你说。”
“是。”
张宁点了点头,便将此战的经过,从如何预判敌情,到制定诱敌火攻之策,再到自己亲身犯险,于火海中生擒耶律倾颜,简明扼要,却又滴水不漏地叙述了一遍。
他每说一句,常猛脸上的惊诧就浓一分。
当张宁全部说完,常猛沉默了许久,才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他转过身,缓缓走到赵永年面前。
赵永年感受到那道冰冷的目光,吓得拼了命地磕头。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下官……下官是一时糊涂!是猪油蒙了心啊!”
常猛看着他,脸上忽然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赵副千总,起来吧。”
他亲自伸手,将赵永年从地上扶了起来。
“此战,你虽有过,但终究守土有功。”
“功过相抵,你这个副千总的位子,本将为你保下了。”
赵永年闻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脸上瞬间涌起劫后余生的狂喜。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不杀之恩!”
帐内的那四名什长,和冯彪王二愣等人,全都愣住了。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贪墨如此惊天的功劳,竟然只是功过相抵?
就连张宁,眉头也微微皱了起来。
常猛扶起赵永年,又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你麾下出了张宁这等不世将才,你不仅没能及时发现,反而多加打压,险些令我大虞军中,明珠蒙尘。”
“此乃识人不明之过。”
话音落下,常猛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他猛地抽出腰间的佩刀,手起刀落。
一道血光闪过。
“啊!”
赵永年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他的一条右臂,竟被常猛齐肩斩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