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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需要时间查清,也需要借此观察各方的反应。
皇帝终于下旨,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既如此,沈卿,便委屈你暂且移居大理寺狱中,配合三法司调查。待事情水落石出,朕自有公断。在此期间,武安侯府一应事务,暂由府中长史代理,朕会下旨,不得惊扰沈老夫人安养。”
“臣,领旨谢恩。”沈景玄再次叩首,声音平静无波。
他心知肚明,所谓“暂居”,便是下狱。所谓“配合调查”,便是囚禁审讯。
他站起身,由两名御前侍卫“陪同”,向殿外走去。
经过康亲王身边时,两人目光有一瞬间的交错。
沈景玄的眼神深邃如寒潭,康亲王则回以一丝难以捉摸的、近乎怜悯的目光,随即迅速移开。
一场无声的较量,在这金銮殿上,已然拉开序幕。
“哐——当——!”
沉重的铁门在身后轰然关闭,巨大的回响在幽深狭窄的石砌通道里震荡,久久不息。
紧接着是铁锁链哗啦啦的声响,以及钥匙在锁孔中转动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咔哒”声。
这一切声音,在死寂的牢狱环境中,显得格外刺耳,仿佛宣告着与外界的一切联系被彻底斩断。
大理寺狱的这间牢房,比沈景玄想象的还要不堪。
阴暗、潮湿、寒冷是这里的主调。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得化不开的霉味,混杂着陈年汗臭、排泄物的骚臭,以及一丝若有若无、却更令人心悸的、仿佛渗入石缝的血腥气。
墙壁是粗糙的巨石垒成,布满了深绿色的苔藓和一片片乌黑油腻的污渍,不知是经年累月的尘土,还是某些更不堪的痕迹。
地面坑洼不平,铺着一层潮湿发霉、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稻草,踩上去软塌塌的,渗出令人不适的凉意。
唯一的光源,来自高处一扇仅有巴掌大小、嵌着几根粗壮生锈铁条的小窗,透进一缕微弱得可怜的天光,勉强驱散着牢房深处的黑暗。
沈景玄站在牢房中央,一身玄色暗纹锦袍,在这污秽不堪的环境里,显得格格不入,如同明珠坠入泥淖。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无愤怒,也无恐惧,甚至连一丝厌恶都看不到。
他只是平静地、仔细地打量着这个方寸之地。
这个他可能需要待上一段未知时间的“新战场”。
他的目光扫过墙壁、地面、铁窗,评估着环境,也评估着可能存在的监视。
“喂!新来的?”
隔壁牢房突然传来一个沙哑、破锣般的嗓音,带着几分久困牢狱者特有的麻木和幸灾乐祸。
“瞅着挺体面啊,细皮嫩肉的,犯了啥事儿给弄到这鬼地方来了?”
沈景玄仿佛没有听见,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他走到墙角一处相对干燥、稻草也稍厚实些的地方,拂去表面的浮尘和一些不知名的小虫,然后撩起衣摆,席地而坐,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闭上了眼睛。
姿态竟有几分像是在自家书房小憩般从容。
那声音讨了个没趣,却不依不饶,提高了音量:“嘿!还是个硬茬子?跟你说话呢!聋了?能进这大理寺狱最里头这几间牢房的,可都不是寻常的小毛贼!说说呗,是贪了军饷啊,还是得罪了哪路神仙?老子我关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十几年了,闷得蛋疼,好不容易来个新人,聊聊天咋了?”
沈景玄依旧沉默,呼吸平稳,仿佛已然入定。
这种无视,比任何反驳都更让那老囚犯感到挫败。
“呸!晦气!”他嘟囔着骂了几句脏话,见对方始终不理,也终于觉得无趣,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只剩下偶尔几声压抑的咳嗽和铁链拖地的窸窣声。
牢房里恢复了死寂,只有不知从何处渗出的水滴,有节奏地敲打着石面,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更添阴森。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是两个时辰,走廊尽头传来了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铁链拖地的哗啦声和狱卒粗鲁的吆喝:“开饭了!”
脚步声停在了沈景玄的牢门前。
门上一个小窗口被从外面拉开,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一个满脸横肉、眼神浑浊的狱卒,递过来一份吃食。
“喏,你的!”
沈景玄睁开眼,起身走到门边,平静地接过去:“有劳。”
那狱卒似乎有些意外他的平静和客气,愣了一下,借着门外火把的光,仔细打量了他一番。
他脸上横肉抖了抖,压低声音飞快地说了一句:“侯爷……您……您多保重。外面……楚家……刚送来退婚书了。”
说完,像是怕惹上麻烦,迅速关上小窗,脚步声匆匆远去。
沈景玄端着碗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顿,随即恢复自然。
他端着吃食走回墙角坐下。
楚夕照的选择,完全在他意料之中。
甚至,这退婚书来得比他预想的还要快。
果然是贵女,权衡利弊的速度远超常人。
也好,如此一来,倒也省了他日后还要费心寻个由头解除婚约的麻烦。
凉薄至此,日后也不必再有任何瓜葛。
他此刻更关心的,是沈忠是否已安全转移证据,调查是否有了新的进展,以及康亲王接下来还会使出什么手段?
这牢狱之灾,恐怕仅仅是个开始。
那些藏在暗地里的鼠蚁,会慢慢显出身形来。
他用完饭,将碗放到门边,刚坐回原地,准备继续闭目养神,思考对策,牢门再次被打开了。
这次进来的阵仗不同先前。
为首的是大理寺少卿周正,他身着四品绯色官袍,面色严肃,不苟言笑。
身后跟着两名手持纸笔的录事,再后面则是两名手持明晃晃腰刀、眼神警惕的狱卒,将门口堵得严严实实。
“侯爷。”周正拱手一礼,语气公事公办,“奉旨问话,事关重大,还请侯爷如实回答,下官也好据实回禀陛下。”
沈景玄起身,从容还礼:“周大人不必多礼,请问。”
周正对录事使了个眼色,录事立刻铺纸研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