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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科尔沁草原。
长风浩荡，卷起青草的芬芳与泥土的气息，天空蓝得像一块无瑕的宝石，澄澈高远。
成群的牛羊如流动的云朵，在广袤无垠的绿毯上缓缓移动。
一支风尘仆仆的队伍，正朝着科尔沁王帐的方向行进。
队伍的中心，一辆装饰着华丽帷幔的马车显得格外醒目。
车帘被一只素白的手掀开，露出了阿古拉那张依旧明艳，却添了几分沉静的脸。
她没有直接返回自己的部落，而是绕道来了这里。
有些话，她必须当面和那个人说清楚。
她名义上的未婚夫婿，未来的丈夫——巴特尔。
巴特尔的营帐外，并没有繁琐的礼节。
当他听说阿古拉的队伍抵达时，这位草原上以勇猛著称的年轻雄鹰只是愣了一下，随即大步流星地迎了出来。
几年不见，他的身形高大健硕，古铜色的皮肤在阳光下闪耀着健康的光泽，五官深邃，线条粗犷而英朗，一双眼睛像鹰隼般锐利。
他穿着最简单的皮质坎肩，露出结实的手臂，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烈日与狂风淬炼出的野性力量。
“阿古拉？”他看到从马车上下来的那个身影，眼神中闪过一丝诧异。
眼前的少女，褪去了在京城时那身象征着荣耀的火红舞衣，换上了一袭天青色的蒙古长袍，繁复的银饰在发辫间叮当作响。
她的美丽依旧耀眼，却像被一层薄薄的冰霜笼罩，少了几分往日的骄纵与炽热，多了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我路过，进来讨碗马奶酒喝。”阿古拉的声音很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巴特尔浓眉一挑，没有多问，只是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巨大的毡房。
奶茶的香气扑面而来，侍女为两人奉上银碗，随即悄无声息地退下。
巴特尔盘腿坐下，端起碗喝了一大口，目光灼灼地看着对面的阿古拉，开门见山：“圣上的赐婚，我听说了。怎么，是来提前视察你的丈夫？”
他的话里带着几分草原汉子特有的、不加掩饰的调侃。
阿古拉却没有理会他的玩笑。
她捧着温热的银碗，指尖微微泛白，沉默了片刻，才抬起眼帘，直视着巴特尔那双锐利的眼睛。
“巴特尔，我不跟你绕圈子。”她的声音清冷如草原的夜风，“这场婚事，是太皇太后的恩典，是皇上的圣旨，更是我们两部联合的纽带。它是什么，你我都清楚。但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
巴特尔的表情严肃了起来，他放下了手中的银碗，示意她继续。
“我心里，已经有别人了。”
阿古拉一字一句，说得清晰而决绝。
巴特尔没有暴怒，没有质问，甚至连一丝惊讶都没有。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双鹰隼般的眸子里，情绪复杂难辨。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所以？”
“所以，”阿古拉深吸一口气，仿佛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成亲之后，你我将是草原上最牢固的盟友，是科尔沁和我们部落的荣耀。我会为你生儿育女，操持内务，尽到一个妻子所有该尽的责任。但是，巴特尔，我的心，你别要。”
她顿了顿，补充道：“我们，各不干涉。”
这番话，对于任何一个以勇武和占有为天性的草原男人来说，都是莫大的羞辱。
然而，巴特尔却笑了。
“行。”
一个字，干脆利落。
阿古拉反而愣住了，她预想过巴特尔的各种反应，唯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平静的接受。
巴特尔看着她错愕的表情，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略带痞气的笑容：“怎么？以为我会像头发怒的公牛一样把你抓起来质问？阿古拉，你把我想得太简单了。”
他身体前倾，一股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我巴特尔要娶的，是能与我并肩驰骋的雌鹰，不是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你的心在哪，我不在乎。只要你的人是我的妻子，能为我稳固后方，就够了。”
他的目光在阿古拉脸上逡巡了一圈，带着一丝玩味的好奇：“不过，我倒是真想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家伙，能把你这颗草原上最高傲的明珠给摘了去？又是哪个倒霉蛋，得到了你的心，却要眼睁睁看着你嫁给我？”
阿古拉紧绷的神经，在听到这番话后，奇异地松弛了下来。
不知为何，她心中竟掠过一丝莫名的失落，但随即被坦然所取代。
这样最好。
“他不是倒霉蛋。”阿古拉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掩盖了其中的情绪，声音轻得如同梦呓，“能遇见他，是我此生最大的幸运。只是……我们没有可能。”
“哦？”巴特尔的兴趣更浓了，“是京城里哪个油头粉面的王公贝勒？还是哪个满腹诗书的汉人状元？”
在他的想象里，能让阿古拉倾心的，无非是那些与草原汉子截然不同的类型。
阿古拉缓缓摇了摇头。
她抬起头，再次看向巴特尔，眼神中带着一种近乎于朝圣般的虔诚与无法言说的悲伤。
“是太子殿下。”
“噗——”
巴特尔刚送到嘴边的一口酒，毫无预兆地喷了出来，溅湿了身前的毛毡。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张英武的脸涨得通红，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咳咳……你说谁？！”他抹了把嘴，不敢置信地瞪着阿古拉。
“当朝太子，爱新觉罗承祜。”阿古拉平静地重复了一遍，仿佛这个名字本身就带着无穷的魔力，让她的神情都变得柔和起来。
营帐内的空气，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巴特尔脸上的所有表情都消失了，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阿古拉，瞳孔因为震惊而急剧收缩。
阿古拉被他这副模样吓了一跳，蹙眉道：“你怎么了？太子殿下身份尊贵，我心悦于他，又不是一定要嫁给他，有何不妥？”
在她看来，那位殿下风华绝代，智计无双，是天上的皎月，世间任何女子为他倾心，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巴特尔没有回答她。
他只是用一种看疯子，又像是在看自己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阿古拉。
许久，许久。
他喉结滚动，发出了一声干涩而古怪的笑声，像是被扼住了喉咙的野兽。
“哈……哈哈……”
他猛地一拍大腿，整个人向后仰去，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要笑了出来。
阿古拉被他笑得莫名其妙，心中升起一丝怒意：“巴特尔！你发什么疯！”
巴特尔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坐直身体，用一种阿古拉从未见过的、堪称诡异的眼神看着她，一字一顿，声音嘶哑地问道：“阿古拉，你知道吗？”
“知道什么？”
巴特尔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毕生的力气，才从牙缝里挤出那句话。
“咱们俩……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他看着满脸困惑的阿古拉，脸上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缓缓地，清晰地说道：
“因为，你和我，看上的是同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