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储秀宫一隅的偏殿，是此次随行入京的蒙古格格们暂时的居所。
殿内陈设虽不及正宫主位那般奢华，却也处处透着皇家的精致。
只是此刻，这份精致却无法安抚殿内主人焦躁的心。
阿古拉身着一袭火红色的蒙古袍，衬得她本就明艳的五官愈发灿烂如霞。
她像一团被困在笼中的火焰，在殿内来回踱步，时不时地望向门口，那双如草原黑曜石般明亮的眼睛里，盛满了期待与忐忑。
“怎么还不回来……”她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腰间的流苏。
她既盼着乌娜希带回好消息，又怕听到那个最不想听到的答案。
自从那日在宫宴上惊鸿一瞥，那个风华绝代的太子殿下，便如一道烙印，深深地刻在了她的心上。
他不像草原上的雄鹰那般锐利逼人，却有着山间清泉般的温润，他的每一次呼吸，每一个眼神，都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想要为他融化冰雪。
就在她心乱如麻之际，一个熟悉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殿门口。
“阿古拉姐姐！”乌娜希提着裙摆，快步跑了进来，小脸上带着一丝复杂的红晕，既有兴奋，又有些许的不知如何开口。
“怎么样？！”阿古拉一个箭步冲上前，紧紧抓住乌娜希的手臂，力道之大，让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太子殿下他……他怎么说？”
乌娜希被她抓得生疼，却顾不上这些，连忙道：“姐姐你先别急，先放手，听我慢慢说！”
阿古拉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松开手，但一双眼睛依旧死死地盯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乌娜希喘了口气，将之前在毓庆宫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从承祜如何温和地让她坐下，如何一眼便猜出点心的来历，再到他如何带着歉意与病气，婉拒了御花园之约。
当听到有心无力四个字时，阿古拉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下去，就像是被乌云遮蔽的星辰。
果然……还是不行吗？
她心中涌起一阵巨大的失落，像被秋风扫过的草原，一片枯黄。
她甚至能想象出他那苍白而俊美的脸上，露出无奈苦笑的模样。
仅仅是想象，就让她的心揪了起来。
是了，她怎么忘了，他还病着。自己真是……真是太不懂事了。
“对不起，姐姐，”乌娜希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不忍，连忙拉住她的手，“都怪我，我应该想到的，承祜哥哥的身子……”
“不怪你。”阿古拉摇了摇头，声音低哑，“是我……是我太心急了。”
她转身，想走回窗边，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此刻的脆弱。
“姐姐你等等！我话还没说完呢！”乌娜希急了，一把将她拽了回来。
“还有什么可说的？”阿古拉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嘲的苦涩。
“最重要的还没说呢！”乌娜希的眼睛亮了起来，她学着承祜当时的语气，神情庄重地说道：“承祜哥哥说，阿古拉格格的舞，是草原上献给天神的礼物，尊贵无比！”
阿古拉猛地一震，霍然回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乌娜希看着她的反应，心中也激动起来，语速飞快地将后面的话全盘托出：“哥哥还说，待他痊愈之日，若有机缘，定当在皇阿玛与太皇太后面前，再请姐姐一展舞姿！届时，定能艳惊四座，为你们部族争光！”
话音落下，殿内一片死寂。
阿古拉怔怔地站在原地，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反复回想着那几句话。
这不是拒绝。
这……这是比应约更重千百倍的承诺！
她原先所求的，不过是心上人面前的一次献舞，一场属于少女的、隐秘而甜蜜的心事。
可他给她的，却是一个在整个大清权力之巅展示自己、为部族赢得荣耀的无上机会！
巨大的震惊过后，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猛地冲上心头，让她眼眶一热，险些落下泪来。
他……他竟然为她想得如此周全，如此长远。
他没有轻视她的舞姿，反而将其捧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他没有践踏她的心意，而是用一种更宏大、更体面的方式，小心翼翼地将其托起，安放在了最耀眼的地方。
“姐姐？姐姐你怎么了？”乌娜希见她半天不说话，只是眼圈泛红，不由得有些担心。
阿古拉猛地回过神，她深吸一口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那张明艳的脸上，绽放出比方才更甚百倍的光彩。
“乌娜希，我没事。”她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只是……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这世上竟有如此好的人。
“我就知道姐姐你会明白的！”乌娜希见她恢复了神采，也高兴起来，凑到她身边，压低声音道：“姐姐，你是没瞧见，承祜哥哥说这些话的时候，那样子……明明脸色苍白得像纸一样，可那双眼睛，却比天上的太阳还有光。他坐在那里，就好像……好像什么事情都看得很透，什么人什么事，在他心里都有一个最妥当的位置。”
“是啊……”阿古拉失神地喃喃道，“他都有一个最妥当的位置……”
是她自己想得太狭隘了。
她忽然有些脸红，为自己之前那点纯粹的女儿家心思而感到羞愧。
“可是……”阿古拉心中又泛起一丝不甘，她咬了咬下唇，低声对乌娜希说，“我……我其实并不是为了给部族争光……我只是……只是想跳舞给他一个人看……”
这才是她的初心。那份不掺杂任何利益，只属于一个草原少女最纯粹的爱恋。
为了这份爱恋，她可以不在乎别人的目光，不在乎荣耀，只求心上人的一次回眸。
乌娜希闻言，愣了一下。
她久居宫中，心思比阿古拉要通透几分。
她想了想，认真地看着阿古拉的眼睛，说道：“姐姐，可承祜哥哥是太子啊。”
“他不是草原上任何一个可以为了心爱的姑娘而去私下约会的勇士。”乌娜希的声音轻柔却坚定，“他是大清未来的君主。他的每一个决定，都不能只出于自己的喜好。他关心你，所以才会为你身后的部族着想。这难道不是一种更深沉、更负责任的喜欢吗？”
是啊，她也是王爷的女儿，她的婚姻，她的荣辱，同样与整个部族的未来息息相关。
她从出生起，就背负着自己的责任。
她爱慕他，难道仅仅是爱慕他那副惊为天人的容颜，那份温柔如水的气质吗？
不。
她爱慕的，更是他身为储君的气度与风骨。
而一个合格的储君，他的心中，必然是先有家国天下，而后才有儿女私情。
如果他今日真的轻易应了她的私下之约，或许能满足她一时的心愿，但那样的他，还是那个让她仰望的、心怀天下的太子殿下吗？
一个只顾风花雪月的太子，如何能承载大清的未来？
想通了这一层，阿古拉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
她先前的那点不甘与失落，在此刻显得如此渺小，如此可笑。
她喜欢上的，是一个将责任刻在骨子里的人。那么，她对他的爱，也应当是成熟的，是能够承担起责任的。
“我明白了。”
阿古拉缓缓吐出这四个字，她的眼神前所未有的清澈和坚定。
她看向乌娜希，郑重地道：“乌娜希，谢谢你。也替我……谢谢太子殿下。告诉他，阿古拉明白了。这支舞，我会好好准备。等到那一天，我不会让他失望，更不会让皇上、太皇太后和我的部族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