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萍的临产期在一个平静的午后悄然来临。她没有丝毫慌乱,提前安排好的医生和护士迅速就位,一切都在有条不紊中进行。
生产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或许是因为长期服用强身丹改善的体质,也或许是她心态平和,不过几个时辰,在一阵嘹亮的婴儿啼哭声中,她的第一个孩子降临人世。
“是个健康的男孩,陆小姐。”护士将清洗包裹好的婴儿抱到她面前。
依萍疲惫却精神亢奋,她侧过头,看着那个皱巴巴、红彤彤的小家伙,他正闭着眼睛,小嘴微微嚅动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涌遍全身,冲刷掉了所有分娩的疲惫与艰辛。这是她的骨血,是她在这个世界上真正紧密相连的亲人。
然而,没等她仔细端详够她的第一个孩子,腹中又是一阵紧密的宫缩。
“等等……陆小姐,好像……还有一个!”经验丰富的医生迅速做出判断。
依萍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随即释然,甚至带上了一丝惊喜。双生子?这倒是她未曾预料到的礼物。
第二个孩子的出生同样顺利。当另一声同样响亮的啼哭响起时,护士的声音带着笑意:“恭喜陆小姐,是一位千金,龙凤胎!”
哥哥和妹妹。
依萍看着被并排放在她身边的两张小脸,心中被一种前所未有的、饱满的幸福感填满。她轻轻用手指触碰了一下儿子的小拳头,又抚过女儿柔嫩的脸颊,眼中泛起湿润的水光,嘴角却高高扬起。
她给他们取了名字。儿子随她姓陆,叫陆怀安,寓意心怀安宁,一生顺遂。女儿则叫陆念晴,纪念她重生觉醒、离开阴霾奔向新生的那个雨夜之后,所迎来的晴朗人生。
两个小家伙的到来,彻底改变了依萍的生活节奏和重心。她谢绝了几乎所有的应酬,将公司事务更大程度地下放,生活的核心变成了这两个柔软的小生命。
她没有母乳喂养,但是会亲自照顾孩子们的起居。看着怀安和念晴一天一个样子,褪去红皱,变得白嫩可爱,乌溜溜的大眼睛开始好奇地打量这个世界,每一次无意识的微笑,每一次笨拙的挥手蹬腿,都让她感到无比的治愈和满足。
她聘请了一位经验丰富、性格温和的保姆张妈帮忙,但绝大多数时候,她喜欢亲力亲为。给孩子洗澡、喂奶、换尿布、讲睡前故事(尽管他们还听不懂)……这些琐碎的事情,在她做来却充满了乐趣。她甚至用空间里存放的最柔软的料子,亲自为孩子们缝制小衣服和小被子。
许文强那边,依萍生产后,经过深思熟虑,还是派人给他送去了一封简短的信,没有提及自己的具体地址,只告知他平安生下一对龙凤胎,孩子随她姓陆,她会独自抚养,请他不必挂念,亦不必前来探望,彼此相忘于江湖便是最好。
她不知道许文强收到信后作何感想,但他果然如她所愿,没有出现,没有打扰。这让她彻底安心,也对他更多了一丝敬重。这样干净利落的处理方式,符合她对现阶段生活的期望。
拥有两个孩子的富足生活,让依萍变得更加柔软,也更加坚韧。她依然是那个精明的投资者、拥有秘密空间的陆萍,但更多时候,她只是一个沉浸在育儿快乐中的普通母亲。
……
就在依萍享受着初为人母的喜悦,看着怀安和念晴咿呀学语、蹒跚学步时,上海陆家的残余人员,正经历着更加深重的苦难。
陆振华死后,那栋空壳洋楼也被债主收走抵债。如萍、尔豪彻底无处可去。如萍原本还想坚持和何书桓在一起,但何书桓的家庭施加了巨大的压力,而如萍自己也深感疲惫与自卑,不愿再拖累何书桓。在一次痛苦的长谈后,两人最终黯然分手。
何书桓带着满心的伤痛和遗憾,接受了报社的调派,离开了上海这个伤心地。他与如萍的爱情,终究没能敌过现实的残酷碾磨。
如萍和尔豪不得不搬出陆家宅邸,租住在闸北最破旧的亭子间里,靠着如萍微薄的护士薪水和尔豪偶尔打零工的收入,勉强糊口。昔日司令府的公子小姐,如今与引车卖浆者流为邻,生活在肮脏、拥挤、充满噪音的底层环境中,其中的落差与辛酸,足以磨灭一个人所有的尊严和希望。
尔豪在一次次打击下,彻底消沉,酗酒愈发严重,身体也垮了,后来甚至染上了肺病,咳嗽不止,却无钱医治。如萍白天在医院照顾病人,晚上回来还要照顾病重的哥哥,整个人瘦得脱了形,眼神麻木,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温柔光彩。
王雪琴在疗养院里,时好时坏。偶尔清醒时,听说陆振华死了,家也没了,如萍尔豪落魄不堪,她会发出凄厉的哭嚎,咒骂依萍,咒骂命运,但更多时候,她是糊涂的,活在自己混乱的世界里。小尔杰在那种环境下长大,无人好好教导,变得胆小、怯懦又带着点野性的叛逆。
梦萍依旧音讯全无,生死未知。
陆家,可以说是彻底的家破人亡。每一个幸存下来的人,都在贫困、疾病和悔恨的深渊里挣扎,昔日所有的风光、算计、情爱,都成了讽刺的泡影。
……
时光荏苒,依萍在香江的生活平静而充实。怀安和念晴渐渐长大,成了两个漂亮可爱的孩子。怀安性格沉静,像个小大人,喜欢摆弄依萍给他的积木;念晴则活泼爱笑,嘴巴很甜,是依萍的贴心小棉袄。
依萍的产业在专业团队的打理下稳步增值,她即使大部分时间在家陪伴孩子,财富依然在不断积累。她开始带着孩子们接触外面的世界,去海边散步,去植物园认识花草,去儿童乐园玩耍。看着孩子们快乐的笑脸,她觉得之前所有的选择和努力都是值得的。
她偶尔会想起上海,想起那些人,但记忆已经非常模糊,如同上辈子的事情。她并不知道陆家具体惨状,也不关心。她的世界,已经被两个孩子和自己在香江经营的一切填满。
直到有一天,她带着三岁多的怀安和念晴去一家新开的、环境很好的西餐厅吃冰淇淋。孩子们坐在特意加高的儿童椅上,拿着小勺子,吃得满嘴都是,咯咯笑着。
就在这时,餐厅门口的风铃响动,走进来几个人。依萍原本并未在意,直到一个有些耳熟,却带着浓重沧桑和惊疑的声音颤抖地响起:
“依……依萍小姐?”
依萍抬起头,看向声音来源。只见门口站着一个穿着打着补丁的短褂、头发花白、面容黝黑憔悴的老者,正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他的身边,跟着一个同样面色蜡黄、怯生生的年轻女子,扶着一位步履蹒跚、不断咳嗽的中年男人。
依萍辨认了片刻,才从那老者的轮廓中,依稀认出——这竟是李副官!而他扶着的那个病恹恹的男人,是尔豪!旁边那个年轻女子,看眉眼,竟是可云!只是他们如今的模样,与记忆中风华正茂时判若两人,落魄凄惨得让人心惊。
李副官一家,怎么也来了香江?还变成了这副模样?
依萍心中瞬间明了,他们在上海,怕是也活不下去了。她看着李副官那震惊、复杂,带着一丝希冀又满是局促的眼神,再看看尔豪那麻木绝望、甚至不敢与她对视的样子,心中并无太多同情,只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淡淡感慨。
她并没有相认的打算,只是对李副官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便收回目光,继续温柔地帮念晴擦掉嘴角的奶油,仿佛他们只是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李副官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看到依萍那明显疏离冷淡的态度,以及她身边那两个穿着精致、如同小王子小公主般的孩子,再看看自己这一家子的狼狈,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化为一声无声的叹息,讪讪地拉着尔豪和可云,匆匆离开了餐厅,连饭也没敢吃。
这个小插曲,并没有在依萍心中留下太多痕迹。她继续享受着和孩子们在一起的温馨时光。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就在李副官一家狼狈离开餐厅,回到他们位于香江底层贫民窟那狭窄潮湿的租住处后,当晚,或许是受到了与依萍重逢(哪怕只是单方面的)的巨大刺激,或许是积压了太久的痛苦和悔恨终于到了临界点……
一场无人能预料的、波及所有与依萍前世命运紧密相连之人的灵魂风暴,正在悄无声息地酝酿。
深沉的夜色中,躺在硬板床上辗转难眠的李副官,脑海中突然毫无征兆地炸开了无数纷乱而清晰的画面——那是另一个时空里,依萍小姐如何辛苦登台赚钱,如何省下口粮接济他们一家,如何为可云的病奔波操心,最终却被何书桓婚后的三心二意而抑郁成疾早早亡故……
“啊——!”李副官猛地从床上坐起,发出一声痛苦悔恨的嘶吼,老泪纵横。
而同一时间,在上海某破旧亭子间里咳得撕心裂肺的尔豪,在香江某条后巷蜷缩的梦萍,在简陋护士宿舍里默默垂泪的如萍,甚至远在异地他乡的何书桓,以及在疗养院里痴痴傻傻的王雪琴……所有这些人,都在同一时刻,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拖入了前世的记忆洪流之中。
那些被他们遗忘、忽略、或刻意回避的真相,那些依萍的付出、隐忍、倔强与最终的绝望,如同最锋利的刀,一刀刀凌迟着他们的灵魂。
巨大的、迟来的悔恨,如同滔天巨浪,将所有人瞬间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