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气渐浓,蝉声一日聒噪过一日。林府后院那几缸荷花倒是开得正好,亭亭玉立,暗香浮动。贾敏却无心观赏,她心里那团火,比这盛夏的日头还要灼人。
自得了周瑞家那桩命案的线索和那块“梦甜香”,她便如同揣着一块烧红的炭,坐卧难安。证据越来越多,指向也越来越清晰,可越是接近真相,她便越是谨慎。王氏在贾府经营多年,树大根深,又有宫里的元春和王子腾这门贵亲,若无十足把握,贸然出手,只怕打蛇不死,反受其害。
这日,她正拿着一把小银剪,心不在焉地修剪一盆兰草的枯叶,雪雁脚步轻快地进来,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喜色。
“太太,大喜!”雪雁凑到近前,声音虽低,却雀跃难抑,“咱们派去北边寻那桩命案苦主的人,传回信儿了!人找到了!”
贾敏手一抖,银剪差点掉在地上。她猛地抬头,目光灼灼:“当真?人在何处?可还安好?”
“千真万确!”雪雁连连点头,“那苦主姓王,原是京郊的庄户,儿子被周瑞家的儿子纵马踏死后,一家子被逼离了故土,辗转流落到北边一个苦寒的屯子里。日子过得极艰难,老婆子前年冻死了,只剩下老头子带着个小孙子,靠着给人帮工、捡柴过活,对周家恨之入骨!咱们的人找到他时,他起初还不敢说,后来见了银子,又听说是要告倒周家,这才哭着把当年的冤情一五一十都说了,还……还拿出了一件血衣和当年邻里联名的状子底稿!”
血衣!状子底稿!贾敏心头狂跳,这简直是天赐的利器!
“东西呢?”她急问。
“已经连同那老汉按了手印的详细供词,一并加急送回来了!估摸着再有三五日便能到!”
贾敏长长舒出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肩背终于松弛下来,这才发觉掌心已被指甲掐出了深深的印子。有了这苦主,这血衣,这状纸,周瑞家便算是彻底捏在了她手心里!逼她反咬王氏,指日可待!
“好!太好了!”贾敏连声道,眼中闪着冰冷的光,“告诉咱们的人,好生安置那王家祖孙,务必保住他们的性命!待东西一到……”她顿了顿,语气森然,“便是收网之时!”
雪雁凛然应下,又道:“还有一桩,盯着周瑞家儿子的人回报,那小子前几日在城外赌场又输了一大笔,被赌场的人扣下了,放出话来,三日之内拿不出五百两银子,便要卸他一条胳膊。周瑞家的急得嘴角起泡,正四处凑钱呢。”
贾敏闻言,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真是天助我也!周瑞家此刻正是内外交困,心神大乱之时!
“五百两……她一个奴才,一时半会儿哪里凑得齐?”贾敏沉吟道,“让我们的人,‘偶然’路过, ‘好心’提醒她一句,或许可以去找她那手眼通天的姑奶奶(指王氏)挪借一二?只是,二太太近日似乎手头也不甚宽裕,怕是难……”
雪雁立刻心领神会,这是要逼狗跳墙,让周瑞家的去求王氏,若王氏不肯援手或无力援手,周瑞家的心生怨怼,那撬开她的嘴便更容易了!
“奴婢明白!这就去安排!”
雪雁匆匆而去。贾敏独自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灼热的日光,心中却是一片冰凉的杀意。网,已经撒得足够大,也足够牢固了。现在,只等那最后的证据送到,便可……收网捞鱼!
她转身走到内室。黛玉正坐在窗下绣一个小巧的香囊,针脚细密,是给她弟弟绣的。林璋则在乳母怀里睡得香甜,小脸红扑扑的,鼻翼轻轻翕动。
贾敏走过去,轻轻摸了摸女儿柔顺的发丝,又俯身亲了亲儿子饱满的额头。
快了,孩子们。娘很快就能把那些藏在暗处的毒蛇清理干净。定要给你们一个干干净净、安安稳稳的将来。
五日后,那记载着血泪的包裹,终于悄无声息地送到了贾敏手中。她将自己关在房里,仔仔细细看完了那老汉字字泣血的供词,又摸了摸那件虽已洗净却依旧能看出暗褐色痕迹的血衣,指尖冰凉。
她将血衣、状纸底稿与坠儿的供词、那块“梦甜香”并关于夏守忠的密报,一一锁进一个特制的紫檀木匣里。这匣子,便是她为王氏准备的催命符。
现在,只差最后一步——撬开周瑞家的嘴,拿到指认王氏的直接口供!
她唤来赵嬷嬷,低声吩咐了几句。赵嬷嬷神色凝重,领命而去。
当夜,周瑞家的凑不齐赎儿子的银子,果然硬着头皮去求见了王氏。然而,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她便脸色灰败地从王氏院里出来,脚步虚浮,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毒。
早已守在暗处的人,立刻跟了上去。
第二天,一个惊人的消息便在荣国府下人间悄悄流传开来——周瑞家的昨夜回去后便“病”了,病得极重,连床都起不来了,只留了她一个远房侄女在跟前伺候,等闲不见人。
贾敏听到这消息时,正在给林璋喂米羹。她动作未停,只淡淡应了一声:“知道了。”
病?只怕是心病的成分更多些吧。
她放下小碗,用帕子轻轻擦了擦儿子的嘴角,眼神幽深。
王氏,你逼人太甚,连最后一点生路都不给。那就别怪我,把你最后的臂膀,也一并斩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