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一日暖过一日,林府庭院里的海棠、玉兰赶着趟儿似的开,热热闹闹挤满枝头。贾敏却无心赏玩,她心里那根弦,自得知王氏可能勾结内侍后,便绷得死紧。
这日,她正看着黛玉教林璋认布片上的小动物,小家伙“鹅”、“狗”地乱叫,口水滴答,惹得黛玉咯咯直笑。赵嬷嬷从外头进来,使了个眼色。贾敏心下明了,将孩子们交给乳母,起身去了西次间。
“太太,”赵嬷嬷掩上门,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按捺不住的激动,“金陵那边,有消息了!”
贾敏心口猛地一跳:“说。”
“咱们的人,买通了周瑞家一个远房侄子的相好。”赵嬷嬷语速快而清晰,“那侄子常在周瑞跟前跑腿,前儿吃醉了,对着那相好吹嘘,说他姑母如何了得,连宫里太监跟前的红人‘夏老爷’都能递上话。还说什么……前些年往南边送年礼,额外多加了好几口箱子,沉得很,都是经那‘夏老爷’的手转出去的,神不知鬼不觉。”
夏老爷?宫里太监眼前的红人?往南边送沉甸甸的箱子?贾敏眸中寒光迸现!是了,定是王氏通过这姓夏的太监,往外传递消息,甚至……运送财物?她一个内宅妇人,哪来那么多需要秘密运送的东西?除非是见不得光的赃款,或是……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窜入脑海——莫非是勾结外官、贩卖宫中之物?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可能查到那‘夏老爷’的全名?在哪个宫里当差?与王氏往来究竟所为何事?”贾敏连声追问,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
赵嬷嬷摇头:“那醉汉只知道这些,再细的便不清楚了。周瑞口风极紧,那侄子也只是偶然听得一鳞半爪。”
虽只是零碎信息,却足以拼凑出惊人的轮廓。王氏的手,果然伸到了宫里!而且所图非小!
贾敏在屋里踱了两步,忽而停住:“那醉汉,还能不能套出更多话?或者……周瑞家可还有其他能被拿捏的短处?”
赵嬷嬷沉吟道:“那侄子是个赌棍,欠了一**债。或许……可以从这里下手。至于周瑞家的,她男人早死,只有一个儿子,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在城外管着庄子,听说也是个不成器的。”
儿子?贾敏眼神一凛。这便是突破口!
“去,找可靠的人,设个局,让那侄子欠下更大一笔赌债,逼他去找周瑞家的救命。再让人盯着周瑞家的儿子,看看他平日都与什么人来往,有无不法之事。”贾敏吩咐得又快又狠,“记住,要快,也要干净,绝不能打草惊蛇!”
“是!”赵嬷嬷领命,匆匆而去。
贾敏独自站在窗前,春日的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她却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上来。王氏的疯狂,超出了她的预料。此事一旦引爆,牵连的将是整个贾府!她的玉儿、璋儿,虽姓林,却也流着贾家的血……
她必须拿到确凿的证据,不仅能钉死王氏,还要能在关键时刻,保住自己在意的人。
接下来的日子,林府表面依旧平静。林如海公务之余,常抱着林璋在院子里晒太阳,看那小子摇摇晃晃地学走路。黛玉则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父亲身后,背书给他听,清脆的童音驱散了不少官场带来的烦闷。
贾敏一面享受着这难得的安宁,一面焦急地等待着金陵的消息。
直到半月后,一个暮色四合的傍晚,雪雁引着一个做寻常商贩打扮的精干男子,从角门悄悄进来。
那男子见了贾敏,行礼后,从怀中掏出一封火漆封口的信,并一个小巧的锦囊。“太太,这是京里加急送来的。”
贾敏先打开信,快速浏览,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手指微微颤抖。信上赫然写着,已初步查明,那“夏老爷”名唤夏守忠,乃宫中掌管部分采买事宜的内侍。王氏通过周瑞家的,与夏守忠搭上线,不仅利用其渠道,将大量来路不明的金银细软秘密运出京城,似乎还……插手了江南的几桩皇商事务!更有一桩隐秘,周瑞家的儿子前年曾失手打死过一个庄户,是周瑞家求了王氏,动用京兆尹的关系,将那事硬生生压了下去,苦主一家被远远打发到了苦寒之地!
信末写着,关于那桩命案的苦主下落,正在加紧追查。
贾敏放下信,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她颤抖着手,打开那个锦囊,里面是一张折叠的纸,和一小块看似普通的深褐色香料。
纸上写着,此香名为“梦甜”,嗅之令人心旷神怡,但若长期使用,会慢慢损伤心肺,令人咳嗽气喘,状似痨病。这香,是从周瑞家一个心腹婆子处重金购得,那婆子暗示,此香……昔日张氏病中,似乎也曾用过。
“哐当”一声,贾敏手边的茶盏被她不小心扫落在地,摔得粉碎。
证据!这就是王氏害人的铁证!虽然还不够直接,但这条线,已经无比清晰!
她将那块香料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触感让她混乱的思绪渐渐冷静下来。有了这些,再加上坠儿的供词,足以让王氏百口莫辩!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夏守忠这条线太要命,必须查得更深,拿到更确凿的往来凭证。还有那桩命案,若能找到苦主……
“告诉京里的人,”贾敏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继续查!尤其是夏守忠和王氏之间的金银往来,务必找到账本或书信之类的实物证据!那桩命案的苦主,也要尽快找到!”
“是!”
来人悄无声息地退下。贾敏独自坐在渐渐暗下来的房间里,手心里那块“梦甜香”硌得生疼。
王氏,你的末日,就要到了。
只是不知,当那雷霆落下之时,这看似花团锦簇的荣国府,还能不能承受得住?而她,又该如何在这滔天巨浪中,护住她所在意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