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赵氏,白嘉轩的母亲,白家真正的“老封君”。年近古稀,头发银白如雪,梳得一丝不苟,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挽着。她大多时候都待在自己那座安静、带着佛堂的小院里,捻着念珠,敲着木鱼,似乎早已超脱俗世纷争。但白嘉轩的族长威仪,在她面前总要收敛几分;仙草对她更是恭谨有加,一日三次问安,从不敢怠慢。
这位老太太,平日里看似不管事,但田小娥敏锐地察觉到,她才是白家大院里那根定海神针,是白嘉轩精神上最后,也最坚固的堡垒。若能赢得她的心,哪怕只是让她保持中立,对自己在白家的处境,乃至后续的计划,都将有难以估量的助益。
机会,藏在细节里。
每日晨昏定省,田小娥除了对白嘉轩和仙草行礼,也从未漏过去老太太院外,对着正房方向,规规矩矩地行个礼,即便多数时候连老太太的面都见不到。她不像其他人那般只是例行公事,行礼时姿态格外沉静虔诚,目光低垂,时间也拿捏得恰到好处,既不显得敷衍,也不刻意拖延引人注意。
一次,田小娥去给仙草送新炖好的药膳,路过老太太院门时,正巧听到里面传来老太太压抑的、沉闷的咳嗽声,以及丫鬟略显慌乱的低语。她脚步顿了顿,没有贸然进去,而是默默记下了。
回去后,她仔细回想《基础丹术》里关于老年人咳喘、目疾的调理方子。老太太年事已高,心肺功能减弱,加上渭河平原春秋多风干燥,容易引发陈年咳疾。而人老目昏,也多与肝肾不足、气血不畅有关。
她不敢用那些药性猛烈的灵草,只选取了空间里几种性质最温和、有益气润肺、明目安神之效的普通药材,又掺杂了些许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被灵枢水气息滋养过的草药精华。她将这些药材细细研磨,混合着上好的糯米粉和枣泥,精心制成了一盒小巧的、散发着淡淡清甜的润肺明目糕。
她没有立刻送去。而是等了两日,在一个午后,估摸着老太太诵经礼佛的时辰过了,才用一只干净的食盒装着那糕,来到了老太太院外。
她没有直接求见,而是对守门的婆子温言道:“嬷嬷,这是我近日学着做的润肺糕,用了些梨膏和杏仁,最是润燥。前两日偶然听得祖母咳嗽,心中挂念,便做了些。不敢打扰祖母清静,劳烦嬷嬷代为呈上,若祖母不嫌弃,便是小娥的福气了。”
她语气谦卑,姿态放得极低,只说是“学着做的”、“心中挂念”,丝毫没有居功或讨好的意味。那婆子见她态度恳切,东西也寻常,便接了过去。
白赵氏看着那盒做工精致、气味清甜的糕点,听着婆子转述田小娥那番话,布满皱纹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她信佛,讲究因果缘法,对这个以不光彩方式进门的孙媳,她心中并非没有看法。但这份不张扬的孝心,倒是难得。
她拈起一块,尝了一小口。糕体软糯,清甜不腻,咽下后,喉间竟真的感到一丝难得的滋润舒畅。她微微颔首,对婆子道:“告诉她,有心了。”
就这么简简单单四个字,由婆子传到田小娥耳中,却是一个极好的开端。田小娥依旧每日行礼,偶尔会送上些自己做的、不显山露水的点心或小菜,有时是一方亲手绣的、素净的抹额,说是“听闻祖母畏风”。她从不逗留,送上东西便安静离开。
久而久之,白赵氏院里的下人对这位“大少奶奶”的态度,明显恭敬亲切了许多。连带着,仙草有时在老太太跟前提起田小娥,也会不自觉地带上一两句好话:“那孩子,性子是静,对长辈也确是孝顺。”
真正的转机,发生在一个傍晚。白赵氏在佛堂诵经时,许是起身猛了,眼前一黑,险些摔倒,幸好扶住了案几,但老花眼镜却掉在地上,镜片摔出了一道裂纹。老太太顿时蹙紧了眉头,这眼镜她用了多年,一时离不得。
田小娥正好来送新做的桂花蜜,听闻此事,立刻上前,柔声道:“祖母莫急,让小娥看看。”
她小心地捡起眼镜,仔细观察那裂纹。随后,她抬起头,目光清澈地看着白赵氏:“祖母,这镜片裂了,恐伤眼睛。小娥未出阁时,家中贫寒,弟妹们的玩具衣物破了,都是小娥缝补。这镜片……若祖母信得过,小娥或许可以试着用些土法子,暂且黏合一下,虽不美观,但应能应急,总好过眼前模糊。”
白赵氏看着她真诚的眼神,又看看那摔坏的眼镜,终究点了点头。
田小娥回到自己房中,关好门。她当然没有什么“土法子”。她取出灵枢空间里一种名为“石髓胶”的、近乎透明的粘稠液体,这是《基础丹术》里记载的一种低级辅料,粘合力极强且性质稳定。她小心翼翼地用细针蘸取极少的一点,精准地涂抹在镜片裂纹处,将其严丝合缝地黏合起来。完成后,那裂纹几乎肉眼难辨,镜片恢复如初。
当她将修复好的眼镜双手奉还给白赵氏时,白赵氏戴上后,惊讶地发现视野清晰无比,甚至……似乎比之前还要透亮些?她仔细摩挲着镜片,那裂纹处光滑平整,仿佛从未摔过。
老太太抬起眼,第一次真正认真地、长时间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孙媳。她面容沉静,眼神干净,带着一种不符合她年龄和经历的沉稳。这份巧手,这份不邀功的沉静,还有那日复一日、润物无声的关怀……似乎,和外面那些传言,并不完全一样。
“孩子,”白赵氏开口,声音比以往柔和了许多,“难为你了。”
这一声“孩子”,让田小娥知道,她成功了第一步。她微微屈膝:“能为奶奶分忧,是小娥的本分。”
自那以后,白赵氏对田小娥的态度明显不同了。有时会留她坐下说几句话,问问她平日做些什么,甚至偶尔会在白嘉轩面前,不经意地提一句:“小娥那孩子,送来的糕点倒合我胃口。”或是“前日多亏了她,我那老花镜才没耽误事。”
这些话,轻飘飘的,却像一根根细小的楔子,钉入了白嘉轩那坚固的心防。他可以无视田小娥,可以训斥白孝文,却无法反驳自己母亲的话。他心中的憋闷和那种失控感,愈发强烈。
田小娥站在白赵氏院外,看着夕阳给那安静的院落镀上一层温暖的金光。她知道,这座白家最后的堡垒,她已经打开了一道缝隙。
接下来,就是等待。等待一个时机,让这道缝隙,变成足以让整个白家为之震荡的裂痕。而那个时机,或许就藏在白孝文日益增长的叛逆里,藏在白嘉轩越来越焦躁的管控中,也藏在那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时代变迁的浪潮之下。
她微微眯起眼,感受着原上吹来的、带着土腥味和变革气息的风。
风,已经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