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皇子周珩昱见状,伸手想要抓住洛泱的手腕,却被她不着痕迹地侧身避开。
他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阴郁,随即剧烈地咳嗽了两声,以锦帕掩口,待气息稍平,这才对着众人勉强笑道:“诸位,其实这件事...泱妹先前确实与本王提起过一些。”
他声音虚弱,却刻意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楚:“那时泱妹初入江湖,年纪尚轻,阅历尚浅,难免...难免会被一些表面现象所蒙蔽,识人不明,也是情有可原。”
洛泱闻言,纤长的手指在袖中微微蜷缩,清冷的眉宇间掠过一丝极淡的褶皱,但她终究没有出声反驳,只是静默地垂下眼帘,仿佛在凝视杯中微漾的清茶。
周珩昱见她沉默,继续以那副痛心疾首的口吻说道:“诸位可知,那了因和尚,平日里最是道貌岸然!他口口声声‘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可你们见过哪个真心向佛之人,如他这般嗜酒如命?这哪里是修行,分明是贪图享乐,却还要为自己寻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其虚伪之处,令人齿冷!”
他顿了顿,似乎因情绪激动又引来了不适,缓了口气,声音陡然提高,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更令人不齿的是,他身为出家人,吃穿用度,无一不精,无一不奢。非陈年佳酿不饮,非山珍海味不食!他...他竟还敢出入那秦楼楚馆之地!美其名曰‘勘破红尘’,如此无耻之徒,也配称为佛门弟子?简直玷污了佛门清誉!”
“此獠不仅品行不端,更是狂妄自大,仗着有几分天赋,行事肆无忌惮,从不顾及宗门颜面!”
周珩昱越说越是激动,苍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诸位可还记得十多年前,大无相寺欲收大戍皇朝九皇子为弟子之事?这本是双方得益的美事,偏偏这了因横加阻拦,最后他倒是博了个‘护持佛门清静的’的美名,却让大无相寺平白丢了脸面!如此不顾大局,自私自利之徒,实乃宗门之耻!”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积郁了极大的愤慨,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抖::“最令人发指的,莫过于他借为故友报仇之名,行那滥杀无辜之实!”
“他自东极而来,一路杀了多少地榜豪杰,还有那青冥李氏,他于大婚之日复仇,更祸连其亲属,此等行径,与魔道何异?简直丧心病狂!”
周珩昱这一番长篇大论,将了因描绘成一个集虚伪、贪婪、好色、自私、残暴于一身的恶徒,每一桩“罪行”都说得有鼻子有眼,极尽渲染之能事,务求激起在场众人对了因的厌恶与愤慨。
他说完这番话,似乎耗尽了力气,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身体摇摇欲坠,更显得他此番“揭露”是出于何等“正义”与“无奈”。
场中气氛,因他这一连串的指控,已然变得无比凝重,众人看向洛泱的目光,也多了几分复杂的探究。
燕焚江适时地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杯盘乱响,怒喝道:“好一个无耻的秃驴!如此败类,也配称作出家人?今日若不给他个教训,天理难容!”
陆斩尘也阴恻恻地补充道:“如此看来,此等佛门败类,我等正道之士,岂能坐视不理?正该替天行道,以正视听!”
他话音未落,一声极轻、极淡的轻笑,毫无征兆地,仿佛就在每个人耳边响起。
“呵……呵呵……”
那笑声飘忽不定,似有若无,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并非嘲讽,也非怒极,倒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有趣的笑话,却又懒得与人分说。
笑声只响了两声便戛然而止,却让在场所有人脸色骤变。
“谁?”
“何人在此装神弄鬼?”
燕焚江猛地站起,周身气劲勃发,赤红的衣袍无风自动。陆斩尘眼神阴鸷,手已按在刀柄之上,凌厉的目光四处扫视。
然而,那笑声仿佛自虚无中生出,又消散于无形,任凭他们如何探查,也寻不到一丝痕迹,仿佛刚才只是集体的幻听。
唯有洛泱,在听到那笑声的瞬间,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攥紧,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那笑声……太熟悉了。清茶水面漾开的细微涟漪,映出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但她依旧低垂着眼帘,未曾抬头。
就在众人面面相觑,惊疑不定之际,主座之上,一直闭目养神,仿佛对周遭一切漠不关心的江极行,倏然睁开了双眼。
他眼神锐利如剑,直直锁定某处——
“好深的修为。”
江极行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下了场中所有的骚动。
众人闻言更是一愣,不明所以。修为?什么修为?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他们更加困惑。
江极行却不再看别处,目光转向面色微变的九皇子周珩昱:“看来,九殿下这部剑录,怕是不太好拿啊?”
他此言一出,周珩昱及其身旁的燕焚江、陆斩尘等人脸色一变。
九皇子周珩逸强自镇定:“江……江兄,何出此言?”
旁边有论剑宗弟子忍不住问道:“江师兄,你的意思是……?”
江极行好整以暇地提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重新斟了一杯热茶,氤氲的水汽模糊了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
“正是那位你们口诛笔伐的佛子。”
“什么?!”
“了因?!”
惊呼声此起彼伏。
九皇子一行人更是如临大敌,燕焚江甚至下意识地握住身边长枪,目光警惕地扫视四周,而陆斩尘周身也隐隐有气息流转。
却见江极行端起茶杯,凑到唇边轻轻吹了吹热气,抿了一口。
在他低头的瞬间,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不屑,那是对九皇子等人如临大敌模样的鄙夷。
放下茶杯,他才慢悠悠地说道:“不用看了。那位如今,人还在剑刻壁。”
“剑刻壁?!”
众人闻言,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脸上皆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剑刻壁?”
“隔着两个山头?!”
剑刻壁位于论剑宗中段,与承剑峰直线距离超过十里!
寻常传音入密,能在百丈内清晰传达已属不易。
更何况,方才那笑声并非针对一人,而是同时响在在场数十人的耳畔,这份修为,简直骇人听闻!
一个年轻弟子失声惊呼,脸上满是难以置信:“江师兄!你是说……那了因佛子,他……他隔着两座山头,听见了我们这里的谈话?!”
江极行迎着众人惊骇的目光,缓缓点了点头。
“他不仅听见了,还开口了。那笑声凝而不散,只在这承剑峰上回荡,连我都是到了耳边才惊觉——周遭山林寂静,飞鸟未惊。”
“这位佛子……果然名不虚传!”
厅内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先前还义愤填膺,叫嚣着要“替天行道”的燕焚江,脸色变得极其难看,握着枪柄的手,指节捏得发白。
陆斩尘那阴恻恻的表情也僵在了脸上,眼神深处闪过一丝惊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