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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姨的一句话，瞬间浇熄了饭桌上刚刚燃起的火热气氛。
苏世伟脸上的笑容猛地一僵，他看向苏焕，眉头紧紧地拧成了一个疙瘩。
“霍峻出差了，任务紧急，暂时联系不上。”
苏焕的声音平静得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她拿起公筷，夹了一块鲜嫩的鱼肉放进赵淑珍碗里，“妈，您尝尝这个，没刺的。”
苏世伟一听，“啪”的一声把筷子放下，声音比刚才苏焕那一下响得多，带着显而易见的急躁和后怕：“出差？他出差了，你还敢一个人往云市跑？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身子？这路上万一有个磕着碰着，那可是两条人命！”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引得邻桌的食客都纷纷侧目。
“爸，您小点声。”
苏焕抬起眼，目光清亮地看着他，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第一，我不是一个人，妈陪着我呢。第二，我担心您。报纸上登着王家村失联，电话也打不通，我怎么可能海市安安稳稳地坐着？”
苏世伟张了张嘴，那些斥责的话瞬间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是啊，女儿怀着孕，千里迢迢冒着生命危险跑来这洪水滔天的地方，为的是谁？
还不是为他这个爹。
赵淑珍适时开口：“亲家公，你放心，我一路都仔细看着焕焕呢。这孩子心里有数，稳重着呢。倒是你，可把我们娘俩吓得不轻。”
苏世伟长长的叹息一声。
他重新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青菜放进苏焕碗里，声音沙哑：“是爸不好，让你们担心了。快吃，吃完了咱们就回招待所，你得好好歇着。”
这顿饭，在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新生命降临的喜悦中，吃得格外香甜。
然而，刚一出饭店门，外面原本已经停歇的雨，又哗啦啦地落了下来。这一次比之前更急，豆大的雨点砸在地上，溅起一朵朵浑浊的水花，街道上瞬间积起了水洼。
“这鬼天气！”
苏世伟下意识地把苏焕往屋檐下拉了拉，自己大半个身子都暴露在雨中，“不行，我得赶紧回棉纺厂去，大家伙儿都还在那儿等着呢。”
“回去？”
苏焕立刻拉住了他的胳膊，语气不容商量，“回哪儿去？爸，您身体本来就不好，常年吃药，这刚淋了雨，再回去住那种四面漏风的地方怎么行？今天您必须跟我去招待所！”
苏世伟的脸瞬间涨红了，他梗着脖子，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胡闹！我是什么身份？我是下放来改造的，住招待所，那不是明摆着让人抓把柄吗？我不能给你和霍峻添麻烦！”
赵淑珍从随身的布包里拿出一把油纸伞撑开，递到苏焕手里，然后转身，平静地看着苏世伟。
“亲家公。这事儿，你别管了。”
赵淑珍的目光温和而坚定，“招待所那边，我去说。我是霍峻的母亲，我儿媳妇怀着孕来看望落难的父亲，天经地义。他们父女俩住在一起，相互照应，谁也说不出半个‘不’字。”
她顿了顿，视线转向一旁的刘姨，语气不容置疑。
“今天晚上，你和刘姨，就跟我去招待所住下。其他的事情，我来搞定。”
刘姨猛地抬起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一个下人，怎么……怎么配住进那干部才能住的招待所？
她的眼眶一下子就热了，浑浊的泪水混着雨水从布满皱纹的脸上滑落，嘴唇哆嗦着，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这……这怎么使得……夫人，我……”
“没什么使不得的。”
苏焕走上前，像之前在厂门口那样，自然而然地挽住了刘姨的胳膊，将她往伞下带了带，“您照顾我爸这么多年，就是我们的家人。走，刘姨，我们回家。”
苏焕搀着刘姨，赵淑珍和苏世伟跟在后面，四个人顶着两把油纸伞，深一脚浅一脚地踏进了云市招待所的大门。
招待所里灯火通明，与外面的风雨飘摇恍若两个世界。
前台穿着的确良衬衫的女服务员看到他们几个泥腿子，尤其是苏世伟和刘姨身上的补丁衣服，眉头下意识地就皱了起来。
“同志，住店。”
赵淑珍将伞收好，放在门边的水桶里，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度。
女服务员的目光在几人身上打了个转，最后落在苏焕微微隆起的小腹上，语气有些生硬：“介绍信呢？”
苏世伟的脸颊又开始发烫，他最怕的就是这个。他现在的身份，哪里开得出介绍信来。
赵淑珍却像是没看到他的窘迫，从布包里拿出一个红本本，直接放在了柜台上。
她没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那个服务员。
服务员狐疑地翻开，当看到“霍”字开头的名字和下面那一串头衔时，她的手猛地一抖，脸上的表情瞬间从不耐烦变成了惊愕和恭敬。
“这……这位是……”
“我叫赵淑珍，这是我儿媳苏焕，这是我亲家公苏世伟。”
赵淑珍的语气依然温和，“外面雨大，亲家公他们住的地方不安全，我接他们过来住两晚。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问题！首长夫人，您这边请！”
服务员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慌忙从柜台后面绕出来，“我马上给您和苏同志、还有这位……阿姨，安排最好的房间！”
赵淑珍摆了摆手：“不用最好的，干净就行。要两个房间，挨在一起的。”
她和苏焕下午到的时候就已经开过房间了，现在是给亲家公开的。
说完，便走到大堂的电话机旁，拿起话筒，熟练地摇了几个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了。
“喂，我是赵淑珍……对，我现在在云市招待所……我亲家公苏世伟，就在王家村……嗯，暴雨，他受了点惊吓……我想让他在这儿休养两天，你看手续上……”
赵淑珍的话说得轻描淡写，却句句落在实处。
苏世伟站在一旁，听着她三言两语就将自己最担心的“身份”问题安排得妥妥当当，眼圈一热。
这个一辈子没怎么低过头的男人，此刻对着赵淑珍，微微低下了头，声音沙哑。
“亲家母，今天……真是给你添大麻烦了。”
“一家人，说什么麻烦。”
赵淑珍挂了电话，回头对他温和一笑，“行了，都解决了。咱们赶紧上楼，洗个热水澡，换身干净衣服。”
房间很快安排好了，苏焕和赵淑珍一间，方便照应，苏世伟和刘姨各一间，就在她的左右隔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