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请自重 第159章、满城皆白

大吴正统四十九廿,三月初十。

午后未时。

天中城西五里亭。

亭外官道两旁,彩棚迤逦。

礼部官员身着朝服,神情轻松;禁军甲胄鲜明,旌旗招展。

官道左侧,一身明黄蟒服的皇二孙安平郡王当仁不让,立于人群最前。

他身后,皇四孙临平郡王左右分别站着乐阳王世子韩敬汝,江右世家余家子弟、姜轩的便宜表兄余博闻。

旁边,则是皇五孙朔川郡王陈翊,以及厉百程、高干等人。

虽站在很近,却泾渭分明。

官道右侧,林寒酥一身金绣大袖衫,端方有仪,望向远处的凤眸比之旁人又多了几分强自压抑遮掩的热切。

她身旁,是一身紫袍的天中掌教徐九溪。

站姿看似随意,却总透着一股子慵懒的风流态,紫色道袍非但未掩其艳,反衬得她肤光胜雪。

据说,朝廷内个别官员,对两国由父子之国变为兄弟之邦,小有微词。

但迎回镇国公夏继业以下一万三千余尸骨、带回战俘近七千余,这两桩利好,总归给了朝廷丧事喜办的由头。

所以陛下对此次出使使团的定义为‘有功’!

既然有功,各方都要派人来迎接一下、或者说蹭一下热度。

礼部代表了朝廷,皇孙代表了陛下,林寒酥代表着兴国,徐九溪代表国教毕竟,使团护军丁岁安同时身兼两院供奉。

说明,咱国教也出力了!

徐九溪或许是站得累了,轻轻扭了扭灵活纤细的水蛇腰,往林寒酥身边凑了凑,目视前方,笑眯眯低声道:“丁都头,可真是让人等的望眼欲穿哟~”

“.”

林寒酥侧头瞟过一眼,没理她,只将目光重新投向官道尽头。

恰好此时,官道对面等候的一众贵胄子弟中,发出一阵笑声。

却见极善交际的乐阳王世子,不知何时已走到了陈翊等人这边,不但打破了彼此间的无形界限,仅仅用了几句话就和对方热络起来。

“.李大人高屋建瓴。岁安贤弟冲锋陷阵,这回给我大吴挣足了脸面,先有石料厂斩南昭武人第一谷堆双腿,后于饯别宴,让南昭公主一词落泪,芳心暗许,哈哈哈我大吴男儿风采,独领风骚!诶,对了,美美贤弟,那首蝶恋花你还记得么?”

韩敬汝适时将球传给了李二美这种极为隐晦的示好,搔到了李二美的痒处。

天中勋贵子弟都知晓,李二美、高干等人和丁都头相交莫逆,外人面前,吹捧自家兄弟那就是吹捧了自己。

李二美果然乐呵呵接了话茬,高声吟哦道:“伫倚危楼风细细衣带渐宽终不悔,为懿消得人憔悴。”

最后两句刻意加重了语气,还怕旁人不知晓词作背景般解释道:“据说,这位昭宁公主的闺名中有一‘懿’字”

“妙,妙啊!”

韩敬汝抚掌赞叹。

消息总比人的脚程要快得多,早在十余日前,丁岁安在南昭的种种都便在天中传开了。

只不过,经有意无意的加工,信息逐渐有些走样被太监了的兑古,变成了更爆裂双腿被斩;他‘御罡之下无敌’的名号,也变成了南昭军中第一人;就连兑古的名字都误传成了谷堆

再加上昭宁心折丁岁安的戏码,简直让吃了败仗的吴人颅内高巢!

你看,搞武的,你们所谓军中第一人连俺们一个都头都打不过。

搞文的,一首词当众撩了你家公主,偏偏还把人撩翻了、撩透了!

哈哈,你说气人不气人!

朝廷兴许也有意借这波民间自发舆论,遮掩‘赐币’这种事实上的战败赔款,任由发酵。

官道右边,徐九溪和林寒酥将不远处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前者将身子又朝林寒酥那边倾了少许,低低一笑,如同羽毛搔过心尖儿。

她几乎要贴到林寒酥身上,语气中带有几分戏谑、几分探究,“丁供奉在南昭可谓出尽了风头,连那南昭公主都~呵呵~”

徐九溪故意停顿,留下无限遐想,紧接又极为亲昵的抬肘轻轻碰了碰林寒酥的手臂,“丁供奉身材高大,又生的俊逸,确实讨人喜欢,当初他在王妃府上听差,没少为王妃操劳吧?”

这话说的既**,又挑拨。

格外精准的破了林寒酥的防。

她心中升起一股烦躁,面上却未曾显露分毫,只见她款款往旁边挪了一步,云淡风轻的掸了掸方才被徐九溪碰到衣袖将嫌弃之意表达的淋漓尽致。

淡雅回道:“如此说来,丁都头也是律院供奉,他莫非也常为山长操劳?”

最后两字,又缓又重。

几乎是照抄了徐九溪的口吻。

林寒酥的反击,对普通、正常、要脸面的女子都适用毕竟正常女子被人用隐晦荤话暗示和男子有私,都是一桩致命、却又难以自证的指控。

但.徐九溪她不正常、她不要脸啊!

只见她根本没有任何羞恼的意思,反而轻抬兰花指,掩嘴唧唧一笑,细声道:“本驾倒是愿意呢,初时没觉着丁都头怎样,只不过一副好皮囊罢了。近来,兴许是春日到了,本驾想起他那俊俏模样,便浑身燥热若有日,本驾与小家伙结成道侣,请王妃吃喜酒~”

“.”

林寒酥猛地转头看向她,强行忍住骂人的冲动,勉强维持住端方仪态,几乎是一字一顿道:“掌教,请自重!”

徐九溪掩嘴,惊讶的眨巴着那双桃花眸,“咦?王妃生气了呀?”

“本宫有何闲气好生,只不过是听不得这等污言秽语罢了。”

林寒酥目视前方,笼在大袖中的双手,早已攥成了小拳头。

恨不得一拳捶在她那张妖冶脸蛋上。

正此时,忽见官道远处,腾起一股烟尘。

代表使团的节旗,缓缓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未时正,归国战俘被大吴官员引去了城西大营需甄别、更衣、梳洗、休养几日才能进城。

不然,那副狼狈模样容易把大吴借着丁岁安好不容易重建起来的士气击溃。

待押后的丁岁安将工作交接之后,赶到五里亭。

没想到,大多数官员及皇孙在已迎接到正使李秋时的情况下,仍然等在原地。

丁岁安上前见礼。

见礼第一人,自然是皇二孙安平郡王。

“戒骄戒躁,不可自满。”

皇长孙早在几年前已病故,许是很在意人前威严,安平郡王表情肃穆,口吻淡淡。

皇四孙临平郡王是个白胖子,他倒是一脸笑容,“早在数月前,便听敬汝屡屡提及都头,待你忙完这几日,可随敬汝到本王府上一见.”

笑的是蛮亲切,但那话里口吻,好像让丁岁安能去他的王府是种特殊恩赐一般。

丁小郎很不喜欢。

最后,才是皇五孙陈翊.彼此相视一笑,无需多言,“先忙,咱们回头再聊。”

见过了皇嗣,又和礼部官员一番寒暄。

应付完官道左侧的皇嗣、官员,丁岁安整了整衣衫,转向右侧。

目光随即落在站定人前,一袭华服、仪态端庄的身影上。

林寒酥眼瞧他走了过来,呼吸没来由促了一促,唯恐被身旁那烦人的徐九溪察觉,连忙调整了一番。

凤眸平静,唇线微抿。

“见过王妃~”

丁岁安姿态恭敬无可挑剔,唯有林寒酥,能捕捉到他低头瞬间,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只有她能懂的灼热。

“都头辛苦~”

林寒酥开口,一贯的清越端方,瞧不出异样,“都头此行跋涉,迎回英烈,陛下甚慰、殿下甚慰,殿下特命本宫在此迎接。”

站在林寒酥身侧的徐九溪,桃花眸微微眯起,目光在丁岁安身上流转一圈,又落回林寒酥稍显严肃的侧脸,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丁供奉一路辛苦。”

徐九溪私下可以用大胆无状的言语对林寒酥撩骚,但此时目光汇聚,倒也恢复了天中掌教应有的威仪,“你此行既是为国效力,亦为我国教争光添彩,过几日,你去律院寻本驾,本驾给你一些强筋健骨、恢复气血的丹药~”

林寒酥闻言,顿时生出警惕~

申时,日中偏西。

柳枝脆嫩,春风和畅。

本是一年中最好的光景,但今日天中

风尘仆仆的丁岁安一身戎装,腰系白布,面色沉静,骑马引领着绵延不绝、覆着白布的车队自万胜门入城。

过了门洞,方才五里亭迎接使团的轻松气氛迅速消弭。

早已得到消息的天中百姓,自发聚集在长街两侧。

此处没有彩棚,没有喧哗,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肃穆的白色。

无数百姓身着素服,头缠白布,许多人手中提着篮子,里面装满了纸钱。

当第一辆覆盖着白布的灵车出现在人们视野中时,人群中便开始响起压抑啜泣。

长街两侧,楼阁窗户尽开,无数白色布幔垂挂下来。

空气中弥漫着香烛纸钱焚烧的气息,混合着低声呜咽。

“儿啊~我的儿啊~”

白发苍苍的老妪,在亲人的搀扶下,欲要冲向车队,却被沿街维持秩序的衙役所阻。

老妪瘫软在地,枯瘦的手掌颤抖的拍打地面,哭声撕心裂肺。

她或许并不确定哪一辆车里躺着她的儿子,但她知道,她的孩子就在这其中,回到了故土。

“爹!爹!”

一名年纪不满十岁的女娃,牵着一个更小的男娃,跟随车队,从大人身下或钻或爬,一路呼喊着,从万胜门撵到了定鼎大街。

“谢李大人、谢都头带我儿归乡~”

“谢大人,谢都头”

哭声、呼唤声、叩头声,汇成乱糟糟一片。

漫天飞舞的纸钱,如同寒冬骤雪,纷纷扬扬。

满城皆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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