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嘭嘭~嘭嘭!”
阿太,有时候真的很烦人。
就比如现在。
傍晚酉时,暮色四合。
原本丁岁安和伊奕懿还当这老头终于觉醒了一点良知、特意躲出去留给两人二人世界,却不料
刚从斗嘴进行到柔道流程,门就被敲响了。
敲的很响,很粗暴,很没有礼貌。
屋内,两人手忙脚乱将刚脱下的衣裳穿上。
“出来~出来~”
打开门扇,老头阿太站在门口,丁岁安还没说啥,他反倒一脸嫌弃,“啧啧~才酉时就上榻?”
昭宁对这古怪老头有几分惧意,跟着丁岁安一前一后走入厅堂内,像做坏事被当场捉到的小孩般低头站在一旁。
阿太在厅内椅子上坐了,瞅了瞅昭宁平坦的腹部,抱怨道:“你这丫头,也算勤勉,但你和憨孙鼓捣那么多回了,怎肚子里没鼓捣出一点动静?”
“.”
本来不算易羞体质的昭宁,也不免红了脸。
阿翁胡说个甚呀!
她怎说也是大昭公主,未婚有孕,多丢人啊。
昭宁悄悄将求助目光投向了丁岁安。
“咳咳,我家赤佬巷有个吴老太,活到九十岁,阿翁可知她长寿秘诀?”
“嗯?什么秘诀?”
“她从来不多管闲事,更不会管年轻人的事.”
“咦!”
阿太花白眉毛一扬,不爽的瞧着丁岁安,“还挺护媳妇儿,说她两句你还不乐意了?”
“早睡早起身体好,阿翁若没事,就早点回房睡觉吧。”
“没良心的小**~”
阿太嘴里骂着,却从身后掏出一个包袱,看向了昭宁,“丫头,方才你那顿饭我不白吃。”
说着,从包袱内取出一对漆金雕龙大烛,一对莲瓣底座鎏金烛台,一把凤口短流金酒壶,一对高足白玉杯。
随着一件件物什掏出来,昭宁那双水润杏目越睁越大
倒不是因为物什华贵,而是因为这些东西她大多都见过。
那支凤口金壶,她初九夜里回到寝宫独饮时还用过。
莲瓣鎏金烛台,平日里就置在父皇办公的案头
丁岁安察觉她表情不对,凑近低声道:“怎么了?”
昭宁有点结巴,“这些东,东西都是.都是宫里的。”
“.”
丁岁安也惊了一下。
平日言谈中,他就听出老头出入宫禁如如无人之地但丁岁安惊讶的却是,叩剑关所在的大胜县距离云州一来一回三百里,老头却只出门了大半个时辰。
看他那模样,明显是刚刚亲自回了云州一趟。
这速度,人形高铁啊!
但与昭宁纯粹的惊愕不同,丁岁安发现了阿翁的妙用,忙凑到昭宁耳边道:“阿嘟,往后在阿翁面前表现的乖些。”
“嗯?”
天然带了几分不自知媚意的眸子看向丁岁安时,有些不解。
丁岁安又道:“三百里只用大半时辰,云州距离天中不过一千多里,若阿翁肯带你飞来飞去,咱们只需一晌便能见面.”
“.”
昭宁绷着脸,想了想,认真点头道:“你说的对!”
丁岁安知道两人的低声交谈瞒不过阿翁,但老头依旧自顾自的忙碌着只见他将漆金雕龙红烛在烛台上插好、点燃,又往酒壶里注了酒。
随后看向乖乖站在一旁的丁岁安和昭宁,开口便道:“跪下吧。”
“.”
昭宁不明就里,但刚刚经过丁岁安的劝说‘表现的乖些’,当即拉着他走到阿翁身前跪了下来。
生在皇家,自然对权势有着天然敏感性。
阿翁半个时辰来回三百里,已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若阿翁变成自己的后盾,不但能帮父皇稳固局势,还能还能避免父皇过度依赖恩师带来的隐患。
上首,重新坐回椅内的阿翁见两人乖乖照做,脸上戏谑调侃之色尽去,罕见地露出了和蔼笑容,“一拜天地~”
“啊?”
“.”
下首两人各自错愕让两人跪下,竟是为了这个?
短暂惊讶过后,昭宁垂下了眼帘,望着地面,稍显不自信道:“你愿意么?”
“为何不愿意?”
两人对视一番,齐齐转身,对着门外暮色苍茫的天地,伏地叩首。
“二拜高堂~”
阿翁的喊声紧接而至。
偏僻郊野,路边茅舍.哪来的高堂?
“我~我,拜老汉我啊~我替你俩爹做主了。”
阿翁见两小只有些迷茫,连忙毛遂自荐。
丁岁安和昭宁再次对视面对阿翁拜下。
“呵呵,好,夫妻对拜。”
两人各自半转身子,面对面跪好,彼此眼中都映着对方的模样和跳动的烛光。
丁岁安只觉此事有点胡闹.很像是儿时过家家的场景,不由咧嘴笑了笑。
对面的昭宁见状,微微低了头,抿嘴跟着笑了起来,小声道:“样子好傻~”
语调中颇有股小夫妻打情骂俏的意趣。
阿太受了这一拜,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似是欣慰,又似是感慨,他拿起桌上高脚玉杯,亲自端给两人,“喝了合卺酒,便是真夫妻。往后路途遥远,世事难料,记住今日之盟,相互扶持,莫负彼此。”
丁岁安和昭宁接过酒杯,手臂相交,将杯中甘醇的酒液一饮而尽。
“礼成~”
两人稀里糊涂的完成三拜仪式,不待细细回味,阿翁便推着两人去了里屋,“快快快,入洞房。”
“阿翁,照规矩得摆上一桌席面,请阿翁吃杯喜酒吧?”
丁岁安提议,阿翁却摆手道:“行了行了,堂也拜了,酒也喝了,别在这儿戳着,春宵一刻值千金,赶紧回屋鼓捣去!”
夜里亥时。
忠心小侍女阿柒坐在门槛上,为昭宁放风、守门。
这种事,她不是第一次干了。
但这回,阿柒能听出来殿下好像不一样了,以前总压抑着、强忍着的鸣唱,今晚格外欢畅。
十余丈外。
一棵苍劲百年老松之上,阿翁坐在树杈间,手提金壶,望着天中明月,不时滋溜一声抿上一口喜酒。
他身后,一道绰约暗影悄无声息的落在后方树杈间,轻盈的连树枝都未曾晃动分毫。
笼罩在松针与月影交织的暗纹里,仿佛本就是夜色的一部分。
阿翁从容依旧,并未回头,“你去天中,需匿了本形”
“徒儿会继续以兰阳妙清观玉真道人的身份前去吴都.”
回话时,暗影微微躬身,月光映在了她身上.一身稍旧道袍,年纪约莫四十来岁,风韵犹存,眉目狭长。
和朝颜,有几分相似。
“嗯。”
阿翁应了一声,又道:“阿辰啊,你到了天中,不要与大郎相认。”
“.”
唤作‘阿辰’的妇人依旧保持着恭敬姿势,却没有回话。
阿翁静等片刻,声音倏一下严厉起来,“阿辰?”
微风过密林,一片簌簌之声。
阿辰沉默少许,终道:“师父放心,阿辰知晓轻重,不会耽误大事。”
见状,阿翁却又放缓了语气,以一种语重心长的口吻道:“家仇国恨当前,区区儿女私情算得了甚?”
“阿辰明白。”
翌日,巳时。
历来有早起习惯的昭宁,日上三竿也没起床。
昨晚,确实有几分抵死缠绵的劲头,累到了。
直到王喜龟遣人通知丁岁安,车队已将颅棺装载完毕,随时可以启程出发。
丁岁安阻止了昭宁起身相送。
大约是昨天两人发现了阿翁有速来速去的本领,心中有了些希冀,此次别离并不像前几日在大庆阁那般伤感。
巳时二刻。
两人一番临别斗嘴,丁岁安出了屋门。
昭宁抱膝坐在榻上,望着透过窗纸的阳光,怔怔出神。
“孙媳,我送憨孙到雁难关,你乖乖回云州。我们走了哈~”
“哦~阿,阿翁路上小心些。”
院内、屋内的对话很是寻常,但昭宁却有种很奇妙的感觉。
此时景象就像自家夫君外出做事,长辈送行,只要自己乖乖等着,用不了几**就会回来一般。
二月十四,装载着吴军尸骸的牛车和李秋时大队汇合。
又经数日跋涉,二十日午后,抵达南昭东北门户雁难关。
出了此关,便要进入大吴地界。
将李秋时送至此地的薛芳等南昭官员由此回返。
也包括阿翁。
“阿翁,果真不随我去天中么?”
“不去不去~罗里吧嗦。”
就算分别之际,这老头嘴里也没什么客气话,反而一脸的不耐烦。
“给,这个你拿上,算是送你的新婚贺礼~”
老头将腰间那把木剑抽出来,塞到了丁岁安手里。
随后转身便走,走出去老远以后,才背对他挥了挥手。
大步朝青山而去,再未回头看来一眼。
似乎世间万事都不值得他留恋般,潇洒的一批。
片刻后,已庞大了无数倍的吴国使团出关。
正此时,远山遥遥传来一道粗犷歌声。
“日头落西压山梁哟,
留下个空窑冷炕炕。
羊羔羔吃奶跪着娘哟,
养大的崽崽遁远乡。
走嘞!走嘞!
山峁峁的影子吞人嘞。
孙孙的脚印扯破风嘞。
老汉的魂魂绊在驴蹄蹄下嘞”
如砾石摩擦,苍凉沙哑。
不似纤柔南国所能孕育出的粗粝。
押后的丁岁安站定眺望。
老头的身影已化作一个小黑点。
风悲日曛,群山纠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