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门前,陷入诡异安静。
伊劲哉适时越众而出,冷冽目光扫视朱雀门前、城头之上,“逆臣已伏诛,余者无罪!再敢反抗者,以乱逆同谋论处!”
城下,两王侍卫尚处在不知所措的慌乱中。
但城上被挟持的黎安,已意识到了关键问题.陛下三子,如今两王皆已殒命,仅剩仁王一根独苗。
大昭,极大可能真的要变天了。
和未来老板对着干,还是早点上船搏场富贵这道选择题很简单。
“李大人,您着意些,我向弟兄们讲句话。”
抵在咽喉的短匕,给了黎安极大威慑,为避免李当雄误判从而痛下杀手,黎安开口前先做了口头报备。
短匕果然稍稍撤开少许。
却见黎安提了口气,忽朝城头上众多军卒喊道:“陛下密旨!德、睿两王忤逆不孝,欲犯上作乱!命仁王诛之!”
原封不动照搬了丁岁安的话,一个字都没改。
卯时一刻,伊劲哉入皇城。
甫一见面,黎安利落单膝跪地,抱拳道:“见过.太子殿下!恭贺殿下奉密旨,为国除奸!”
这倒是个.人才。
不但称呼改的快,还再次为伊劲哉的血腥**做了背书。
站队是这样的,未决定何去何从时可以观望,但一旦做出选择,那就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要不然,对立双方谁也不会放过他。
“黎将军请起。”
伊劲哉俯身亲手把黎安扶起,“如今逆贼余党尚未肃清,李指挥使接手皇城防务,以免贼党做殊死一搏、惊扰父皇!”
“遵命!”
“遵上命!”
两人齐声应诺。
仁王,哦,不,太子殿下这样安排实属正常,毕竟黎安新投,信任自然比不过李当雄。
“李指挥使,遣人陪同卢统领前往镇玄军乙营,调军镇压逆贼余党。”
“喏!”
李当雄取出兵符交给亲卫,命其陪同王府侍卫统领卢开阳前去调兵。
逆贼余党不过是两王家眷、子嗣罢了。
所谓‘镇压’,也一定会遇到‘反抗’,然后被格杀。
两王血脉尽绝,才能最大程度凸显他这位嫡长子的珍贵。
他胜了会这样做,他败了,两王同样不会放过仁王府任何一人。
穿了甲胄的伊奕懿站在人群中默默望着冷厉淡定的父王,她以前对父王的怯懦深恶痛绝,但此刻对方的形象却又让她觉得陌生。
身边所有人都在演戏神秘莫测的圣姑、悲天悯人的恩师,甚至是父王,好像都有另一幅面孔。
这世上.到底还有什么是真的啊?
卢开阳领命离去,伊劲哉又道;“李指挥使,四门落锁,无本王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入。”
吩咐罢,伊劲哉起身,眺望凌晨夜色中灯火通明的承天殿,似感叹良多,“本王这就去面见父皇。”
“殿下,不可!”
身为外臣的李秋时出声劝阻。
确实有点不合适.伊劲哉刚杀了两个兄弟,此时进殿面圣,昭帝反应如何未知。
若昭帝反应激烈,不免出现父子相逼的场面,授人话柄。
这种时候,若由仁王子嗣、或麾下猛将前去禀报,能多些转圜余地。
偏偏仁王无子,且他麾下最信任的卢开阳、李当雄各有差事,脱不开身。
似有意无意,李秋时看向了人群中的伊奕懿。
后者接触到对方眼神,心中已明了,迈步前出,“儿臣愿代父王前往承天殿面见皇祖父!”
伊劲哉稍一犹豫,点点头,而后竟主动朝丁岁安拱了拱手,“劳驾都头陪昭宁去一趟。”
承天殿。
数十根臂儿粗的巨烛将深阔大殿内照的通明。
今早这场朝会,打一开始便透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上朝人数,竟比平日少了将近四分之一的人。
柱国将军徐蛮疆、云州府尹鲁任家、云州卫尉将军.等等皆未列席。
更诡异的是,少的这些人,全是德王、睿王一系的重臣。
除此外,素来没有上朝习惯的国师周悲怀,今日竟现身承天殿。
不少人,已预感到会有场风波。
却没想到,风波最先从朱雀门开始。
相隔一百多步,夜色像一道厚重窗帘,阻挡了视线,看不真切。
却能隐隐听见兵刃交击和厮杀。
承天殿内短时骚动,却见站在百官前方的周悲怀先朝昭帝恭敬一礼,随后不疾不徐踱步至殿门,远眺朱雀门。
那道清矍却笔挺的背影,瞬间让百官安定下来。
有国师在,便无碍!
国师是谁?那是大昭的神仙。
年初,于叩剑关前呼风唤雨,以神鬼莫测的神通,弹指间击溃吴国十万大军.
朱雀门外的乱臣贼子,还能比吴军凶?
正此时,一名前去打探消息的小太监跌跌撞撞跑进承天殿,惊慌失措之下竟忘了向昭帝行大礼,开嗓便嚎道:“陛,陛下,大事不好,仁王他,他造反了,于朱雀门外杀了德王,和睿王.”
承天殿内,‘轰’的一声。
仁王杀德、睿两王?
不是听错了吧?
年迈的昭帝腾一下起身,顾不得计较小太监的失礼,直视对方,难以置信道:“禀儿、函儿,被杀了?”
“护驾!”
侧后吕公公一声尖喝。
百官中,自有武将、殿内金瓜武士迅速聚于御阶之前,呈戒备之势。
承天殿正混乱间,却见殿外汉白玉台阶上,一前一后缓缓走来两人。
前方那人,樱唇紧抿、面色淡漠,似天生有股与周遭格格不入的疏冷。
侧后跟随那人,像是从血水里捞出来一般,袖口、衣襟不时有血浆凝珠,滴答下淌。
踏在汉白玉上的双脚,每走一步,便是一个殷红脚印。
白石、血印,触目惊心。
“护驾!”
吕公公又喝一声,自己却走下了台阶,似有阻拦两人的意思。
“孙儿昭宁,参见皇祖父~”
穿了甲胄的伊奕懿声音清淡,却依照规矩跪地,行了叩拜大礼。
丁岁安却没跪,他在看见周悲怀的瞬间,便已确定自己的判断没错、或者说,今晨这场风波本就是在几位**登推动下完成的。
他踏前一步,朗声道:“两王谋逆,仁王已遵循陛下密旨将逆贼诛杀!”
承天殿内又是‘嗡’的一声。
听这名小将的意思,是陛下让仁王杀的两王?
众臣下意识望向了御阶之上的昭帝。
承天殿最深处,昭帝扶着龙椅的双手,因过于用力,关节青白。
他呼吸很促,浑浊双眼死死盯着孙女此时自己那长子到底是替父亲诛杀逆子的忠臣孝子,还是犯上作乱的奸恶,就在他一言之间。
他既恨又怒,但作为一国之君,又不得不考虑大统传承的问题。
若将仁王再打成逆贼自己这边的血脉就没了!
难道将大位落于旁支?
那他殡天之后,寒食祭祀、身后名声,谁来维护?
正百般纠结之时,却见那名浑身浴血的小将,再前踏一步,“两王谋逆,仁王已遵循陛下密旨将逆贼诛杀!”
“.”
百官这才看明白,他这是在逼陛下表态啊!
又走一步,“两王谋逆,仁王已遵循陛下密旨将逆贼诛杀!”
血脚印,清晰的印在大殿光滑整洁的金砖之上。
“大胆!”
吕公公白净面皮通红,正要上前,却见一直站在旁边的周悲怀忽地侧身走出百官队列,看似挡住了吕公公的去路,也似有事禀奏。
“两王交结党羽,私蓄甲兵逾制,窥探禁中机密,欲行逼宫之事。幸得陛下运筹帷幄、仁王雷厉风行,一举铲除国之大患!此乃大昭之幸,陛下之福!臣,为陛下贺!”
“.”
承天殿内霎时一静。
两王在京数十年,党羽自然不止徐蛮疆等人。
不过,两人伏诛,已是群龙无首,剩下些中下层官员,首先想的如何自保,避免被牵连。
如今国师发话,更无人敢当面置喙。
但占了三四成的儒教弟子见国师已表明立场、态度,一番快速眼神交流后,齐声道:“陛下运筹帷幄、仁王雷厉风行,逆王伏诛!臣等,为陛下贺!”
有他们带头,余下众臣不管原先立场如何,都跟着‘恭贺’起来。
就连原本站在御阶前,准备护驾的部分武将,也悄悄退回了百官队列,“.臣等,为陛下贺!”
在一片恭贺声中,昭帝缓缓坐回了龙椅内。
“哈哈,好!仁王不愧为朕的长子,上护社稷,下护朕安,好,好,好!”
笑声中,年迈昭帝连喊三声‘好’。
但笑着笑着,两行浊泪却从眼角涌了出来。
辰时。
第一抹晨曦映在承天殿琉璃瓦上,金光灿灿。
清冽空气中,弥漫浓郁血腥气。
殿外,三层汉白玉台阶、每层九阶,共二十七阶。
每阶都有一个已发黑的血脚印。
丁岁安和伊奕懿并肩走出承天殿,走到一半,伊奕懿忽地侧头看去.鱼鳞状的云朵遍铺天际,被朝阳染作赤红。
“走啊?怎么不走了?”
“你看天上的云彩”
伊奕懿痴痴望向半明半暗的天空,白嫩脸蛋被朝阳映红,晕起一层类似婴儿肌肤般的红嫩柔和光泽。
大大消解了身上那股冷淡疏离之感。
“有啥好看的。”
丁岁安煞风景的来了一句,不爽的搓着衣角冬衣被血水浸透,再风干,几乎变成了硬壳子,“胸毛那货给我洗烂三条外衫了,朝颜、软儿,一个懒、一个娇,没人会洗衣裳。我这身衣裳算是又废了.”
一个时辰前,他在朱雀门前高擎两王头颅,震慑诸军。
半个时辰,他血染征衣,在承天殿内逼皇祖父
现下,却又像是娶了个懒媳妇儿少年般嘀咕抱怨。
凝眸望着他的侧脸,没来由的,一股轻松喜悦从内心深处升起,并最终传导至唇角眉梢,“我帮你洗~”
“.”
咦?这话竟是冷傲三一说的?
丁岁安下意识转头看去,却见沐浴在朝阳里的伊奕懿眉梢轻扬、唇携浅笑,水润润的眸子,情意绵绵。
这句话,伊奕懿是在未假思索状态下脱口而出的,说完便觉脸颊微烫,连忙敛了同样是在不自觉间漾出的笑容,率先迈步前行。
丁岁安紧赶几步跟了上去。
“阿嘟~”
“嗯?”
“往后多笑笑呗,方才你笑起来还蛮好看的。”
“你这话,哄过不少小娘吧?”
“没有啊,你是知道我的,我这个人嘴笨,不会说话,也不爱说话,但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心话,真的可以做呈堂证供。”
“.”
“怎么不说话了?”
“嗯。”
“好端端的,嗯什么?”
“往后,我会多笑一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