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正。
云州城一片沉寂。
“最后检查一遍~”
仁王府内,一片甲叶震响之声。
胸毛在身上摸索一通,确认身上吴军甲胄已系紧,胯侧佩刀、后腰金瓜锤配备妥当。
夏铁婴则快速检查了已拆掉弓弦、扮作寻常兵刃背在后背的破罡弓。
待众人检查完毕,丁岁安再次确认了各自任务。
“胸毛,你带二十名弟兄配合卢统领夺门;夏小娘不必管其他,只需第一时间射杀德王;其他兄弟随我,阻截二王侍卫。可都清楚了?”
“清楚!”
“属下明白!”
“好!”
丁岁安再不多言,环视众人后,低声道:“万胜!”
“万胜!”
寅时正二刻,伊劲哉乘马出府。
长街寂静,星光黯淡。
雨,果然停了。
空气中无处不在的寒冷湿意,让南昭帝都也生出一股凛冽气息。
马儿喷吐着白雾,甲士沉默前行。
一刻钟后,仁王一行抵达皇城南门朱雀门外。
“大人,李副指挥使来了。”
镇玄军甲营指挥黎安手扶墙垛,望向城下缓缓行来的仁王一行,闻声转头。
登城马道上,李当雄率数十名亲兵走上城头。
“李大人,您怎么来了?”
黎安前迎两步,抱拳见礼。
李当雄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只道:“可有异常?”
他是上司,偶尔巡视,十分寻常,且只带了几十个人,黎安并未多想,引着李当雄走到墙垛旁,向城下扬了扬下巴,低声道:“仁王来的倒早,却只带了这么点人.”
“他有多余的人好带么?”
李当雄背手俯视,口吻似乎缺乏敬意。
黎安低笑两声。
按照仪制,亲王城内出行可带二百护卫,但仁王.目前的处境,便是他们这些中层军官也有所耳闻。
确实没多少人可用。
以至于排场显得很寒酸。
世上有人烧冷灶,却没人会去烧死灶。
“李大人,属下听说仁王归京后,因爱妾横死,日日在王府饮的酩酊大醉、时常夜半嚎啕.重情重义,仁王之仁,果然名不虚传啊。”
黎安用颇为恭敬的话,说出了对仁王的鄙夷。
其中透露出两个信息,一来,仁王烂泥扶不上墙,已人尽皆知。
二来,这等消息能透出来,说明其府上确实有旁人眼线
浓郁夜色中,遥遥响起一阵沓沓脚步和哒哒蹄声,两人一起望了过去。
“两位王爷来了,准备开门吧。”
李当雄话音落,宽阔御街之上,德、睿两王的仪仗在巨大宫灯的引领下缓缓出现在了视线中。
走在最前的是持斧钺、金瓜锤的武士,以及持巨大仪剑的班剑队。
个个高大威猛,但黎安知晓这些,都是装饰用的花架子。
后方,是代表亲王的四爪龙旗。
装饰繁复的青盖车紧随其后
更有麾、幢、节等象征身份的仪仗。
两人四百人的侍卫,八成都是这些玩意儿。
不过,也没人觉着有何不对毕竟此处大昭帝都、皇城之外,不虞安全问题,自然就要讲究排场了。
黎安转身看了眼水钟,马上要到开启宫门的卯时了,“开门吧。”
皇城四门,大臣走东门,南门朱雀门,专由皇子上朝出入。
但即便是皇子,也不能带侍卫入大内,正常流程皇子单独入内,侍卫、仪仗候在朱雀门外。
等待开门短暂间隙,二王并骑,缓缓行至仁王身前。
“呵呵,见过王兄~”
两人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随意拱了拱手。
伊劲哉这回竟没回礼,反而往远处仪仗望了一眼,道:“两位贤弟,父皇虽励精图治,但我大昭地狭民少,供养朝廷百官已颇为艰难,这等豪奢排场,还是能免则免吧。”
“.”
“.”
伊禀哉、伊函哉先是怔了一怔,随后对视一眼,齐声爆出大笑。
“哈哈哈”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这个废物兄长竟敢教训他们了?
德王伊禀哉直把眼泪都笑了出来,喘道:“王兄莫非为爱妾哭傻了?有人生来便是蝼蚁草芥,合该匍匐泥土,供养他人;有人生来便是龙凤麒麟,合该立于九霄,受万民奉养。此乃天道伦常,岂是几句悲天悯人、黎庶之苦的酸话能改的?”
睿王伊函哉也以一种嘲讽口吻道:“我等天潢贵胄,仪仗煊赫,正是昭示天命所钟!王兄若连这点排场都要省,岂不是自贬身份,与黔首同列?”
说到此处,他阴柔一笑,放低了声音,“怪不得昭宁那丫头能和一个卑**吴狗搞到一起,这便叫做有其父必有其女啊!”
伊劲哉身后,一名身量纤细的侍卫闻言,呼吸不由一促,杏目圆睁。
好在,夜色掩盖了她的异常反应。
她后方,隐在人群中的丁岁安转头看向侧后,刚刚绑好弓弦的夏铁婴朝他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忽听一声尖锐、连续不断的‘吱吱嘎嘎’。
朱雀门深阔门洞内,两扇巨大厚重的朱红宫门,在数十名军卒的合力下,缓缓开启。
“动手!”
丁岁安声音不大,但就在话出口的瞬间,夏铁婴曲臂、搭弓、引弦.快若闪电。
仅闻一声微弱绷响.
下一秒,高坐马背的德王伊禀哉像是被隐藏在夜色中的无形重拳击中,整个人倒飞出去,人尚在半空,眼珠黑白浆液、混合着红白脑浆已泼洒而出。
这一箭,右眼入、后脑出。
因事发太过突然,旁边被溅了一脸血的睿王伊函哉一时没反应过来,脸上犹自挂着嘲弄笑容。
倒是第一时间冲到门洞内夺门的王喜龟部,率先发生了战斗。
‘铛~’
“敌袭~”
“敌袭!”
“阿智!护好仁王!”
丁岁安嘱咐一句,直扑伊函哉。
朱雀门前,登时乱了起来。
“怎么回事!”
城头,黎安望着下方德王中箭当场身死,仁王侍卫如饿虎扑食般冲向睿王,首先感到的竟是茫然。
一来,仁王懦弱的印象根深蒂固,侍卫爆起发难的瞬间,他第一反应甚至以为仁王被胁迫。
二来,此地是皇宫,敢在这儿作乱?
直到目睹仁王侍卫开始夺门,黎安这才清醒过来,忙道:“随我下城!”
过了朱雀门,穿过一片广场,便是承天殿!
此刻,陛下应该正和满朝文武于殿中议事,若冲撞圣驾,那他就完蛋了!
可刚一转身,忽觉颈间一凉。
“李指挥使!你意欲何为!”
黎安大骇。
紧贴在咽喉的冷刃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城头上正准备下城支援门洞的军卒顿时陷入了迷茫混乱上司胁迫了上司?
李当雄将短匕抵在黎安喉间,连退两步,背靠墙壁,以免陷入围攻,他带来的数十人亲卫迅速列阵半圆,将其护在中间。
“陛下密旨!德、睿两王忤逆不孝,欲犯上作乱!命仁王诛之!”
一声大喝,本就乱糟糟的镇玄军甲营军卒更加无所适从。
“李指挥使!你疯了不成!”
黎安却晓得.此时此刻,朱雀门前正在发生着一场**。
将他制在臂弯内的李当雄却在黎安耳边道:“事成,仁王许你镇玄军指挥使,封千户侯!黎大人,是生是死,一念之间!”
朱雀门前。
两王带来的真正侍卫本就不多,战力最强的兑古,又在上月被丁岁安废了,双方交手后,当即被夏铁婴破罡箭配合着如入无人之境的丁岁安压制。
‘铛~’
丁岁安一刀斩下,一名侍卫连人带刀断为两截,身侧又冲来一人,却嗖的一下被夏铁婴射出的破罡箭贯体而过。
丁岁安回身,向夏铁婴竖了竖大拇指,目光随即锁定了正在调转马头,想要趁乱先逃的伊函哉。
两人尚隔着三四丈远,丁岁安喝了一声,“阿婴,射马!”
话出口,箭已到。
她的箭格外暴力,每回击中目标完全不像是被射中的,反而像是被攻城锤重击,骨碎肉烂,飞出好远。
伊禀哉的马也没例外。
从侧后射入的破罡箭,直接轰碎了马儿右腿连带大部分马臀。
一声嘶鸣,轰然倒地。
一同跌落的伊函哉摔了晕头转向,稍稍清醒后,侧头一看.恍惚灯火中,一名吴军手提滴血直刀缓缓走近。
伊函哉想逃,右腿却被马尸死死压在地面,挣扎了两下,没有任何用,忙抬头道:“别杀我!伊劲哉给你什么,我双倍给你!”
“怎么是你!”
直到对方在身边蹲下,伊函哉露才出了恐惧表情。
“你我各为其主,有些冲突倒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但你千不该万不该,拿我家女眷说事”
“等等!本王”
眼看锟铻斩下,惊恐万状的伊劲哉还想再和丁岁安谈谈,同时下意识抬臂拦挡。
但那手臂却没能起到任何阻滞作用,刀锋下切,先断右臂,再斩脖颈。
丁岁安抓起伊函哉发髻,将首级拎在手里,转回几步,再斩伊禀哉首级.
“陛下密旨!德、睿两王忤逆不孝,欲犯上作乱!命仁王诛之!”
朱雀门前,一声暴喝。
或奔逃,或厮杀的侍卫、仪仗下意识转头看来。
却见一位身材挺拔的仁王侍卫,双臂高擎,各拎一颗血汁淋漓的脑袋。
一个是德王,一个是睿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