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昭的冬季,没有大雪弥天、朔风呼号。
但绵延无尽的冬雨,阴寒透骨。
自打腊月初三黄昏,一直到初五夜里,淅淅沥沥下了两天两夜,仍没有停歇的迹象。
夜,亥时正。
仁王府后宅一处偏院。
门窗紧闭,屋内桌案上摆着五谷,上插一面古怪小旗。
“.已按照供奉所说,都盯着了。”
身材矮小、缺了门牙的灰鼠躬身低禀。
“如今他们都在哪儿?”
丁岁安赤着上身,正在往身上套那件麟蜕软甲.这套兴国所赐保命神器确实好用,就是极为绷身,很是难穿。
灰鼠恭敬回道:“柱国将军徐蛮疆天黑后去了城北一处别院,那别院有些古怪,小的进不去。”
“哦?”
阿荼身为极乐宗门人,有些防止鼠类窥伺的手段也不稀奇,“继续讲。”
见丁供奉没有怪罪,灰鼠这才松了口气,继续道:“今日早些时候,南邵楼的花魁阿吉姑娘,也去了别院。”
“哦”
听到这个信息,丁岁安心中大定,“别的人呢?”
“说来也巧,云州府尹鲁任家今晚也去了外室的宅子.”
这哪儿是‘巧’了,肯定是特意安排的啊!
看来,他的推测没有问题!
极乐宗那边肯定已经知道了他们明日清晨要搞波儿大的,今晚随即做了相应布署,来配合他们的行动。
丁岁安小有忌惮的是,极乐宗竟对他们的计划了如指掌。
不过,当下对方明显是友非敌,先过了这关再说其他。
“行了,你继续在外盯着,待回去了,我在徐掌教面前为你请功。”
“是!”
打发了灰鼠,丁岁安穿了一身王府小厮的青衣,步出偏院,走向伊劲哉的寝殿。
殿外,由换了吴军军袄的王喜龟等人值守,见他到来,面色凝重的王喜龟上迎一步,低声道:“头儿,情况有变!”
“.事到临头,哪有推延改日的说法?卢统领,这般做只会害了仁王!”
“李大人,方才李副指挥遣人传来的紧急消息没听清么?李副指挥傍晚接到军令,子时接防皇城的将领忽然变成镇玄军甲营!若无内应,仅凭咱们几十个人,岂不是白白送死?”
“送死也比等死强!”
“李大人!你们身为外臣,事败兴许还有一线生机,我家王爷却是冒着犯上作乱的大罪在行事!”
寝殿内,伊劲哉高坐宝椅,身体前倾、手肘支着膝盖,望着下方低声争辩的卢开阳、李秋时两人,面色沉凝。
此刻,就连跪坐于下首、力主向死而生的伊奕懿也拿不定主意了。
一刻钟前,李当雄的心腹雨夜到府,带来了一个让所有人慌乱的消息.他突然接到军令,今晚子时正接防的差事取消,乙营留驻营地不动。
李当雄虽是镇玄军副指挥使,但他起家的班底却只有麾下乙营。
也就是说,他带着乙营接防,伊劲哉才有赢面。
这一下,打乱了所有计划。
说起来,皇城守卫临时变更接防军队,也算不什么稀奇事,每年都会有几回但此次变动发生在这个要命节骨眼,大家心中又不免多了份忐忑。
是不是被皇上察觉到了什么?
这么一想,更加犹豫。
伊奕懿下意识想问问丁岁安的意见,抬眸一扫,却没瞧见人.他不会是见事不可为,临阵脱逃了吧?
跟了伊劲哉十几年的侍卫统领最后坚决道:“若无万全之策,不可轻举妄动!”
‘吱嘎~’
话音未落,一人推门而入。
“方才,卢统领有句话说的不对!”
丁岁安大步上前,停在卢开阳身前,直视对方道:“什么叫做‘你们身为外臣,事败还有一线生机’?要知道,事败了,仁王是勾连敌国、犯上作乱的逆子;我们是挑拨两国邦谊的乱臣,都是赌上脑袋的差事,谁也不比谁的结局好!”
说罢,不待卢开阳开口,便转身朝伊劲哉一拱手,“王爷,世上何曾有过万全之策?待十成把握而后动,不过是坐以待毙的借口!自古以来,唯闻置之死地而后生,事以果决成,以谋而不断败!如今前宅侍卫已迷晕,若今晚不动,明日必走漏消息!更会将已经动手的盟友陷于进退两难之境,到时,王爷那便真就成了孤家寡人!”
明日初六,也是仁王受封日子。
为防止今晚驻在王府前宅的侍卫中有别人眼线,晚饭时伊劲特意借明日受封之喜,赐下酒食如今前宅侍卫早已被懵翻,暂时关押在了一处。
若明日清晨不行动,这些侍卫确实是个大隐患。
但落在伊劲哉耳中最重的话却是‘已经动手的盟友陷于进退两难之境,王爷真成了孤家寡人’。
这是提醒,今晚,不止仁王府会动,别的地方也已经动了!
你这个核心人物若在关键时刻退缩,那可就再没人帮你了。
伊劲哉缓缓起身,走下锦座,于丁岁安身前五尺外站定,声音平和道:“丁都头,你有几成把握?”
“王爷若能让李副指挥明晨也出现在朱雀门,我便有三成把握!”
“三成?”旁边的卢开阳噌一下起身,“连一半都没有,你这不是让王爷送死”
话说一半,伊劲哉抬手朝他摆了摆卢开阳即刻闭嘴。
“呵呵~”
伊劲哉这是第一回仔细瞧丁岁安,嗯,鼻是鼻、眼是眼的,怪不得阿嘟.
“三成就三成!你说的不错,世上没有万全之法,以本王如今处境去搏大昭江山,犹如乞丐抱着破碗上了赌桌去赌一座金山。败,不过损失一只破碗,成.”
伊劲哉环视寝殿诸人,笑道:“若成,来日本王与诸位富贵相见!”
卢开阳、李秋时,乃至伊管家都清晰感受到了仁王的决心,不由肃容,下跪的下跪,拱手的拱手。
说罢,伊劲哉忽又回头,看了正望向此处的女儿一眼,紧接回头,含笑看着丁岁安,“丁都头,本王明晨若侥幸如愿,你当论头功,届时本王定重重赏你,便是将本王最珍视的宝贝赐你,也属应当。届时,你可要想好,该向本王讨要何物哈哈哈。”
后方,伊奕懿大约是听懂了父王言语中的深意,清丽面颊不由一烫,微微低了头。
亥时末。
外间凄风冷雨,城北别院暖意融融。
“不饮了,明日仁王册封,还要早起上朝。”
柱国将军徐蛮疆摆手拒绝了阿荼的劝酒,笑道:“阿荼,你不是说今晚有位姐妹让老夫品鉴么?人呢?”
徐蛮疆已年近六旬,精力大不如前,明日又需早起,若非阿荼遣人告诉他,今晚请了南邵楼花魁娘子阿吉来别院做客,他大概还不会来。
“哼,老爷说来陪奴家,原来还是为了见阿吉~”
阿荼腻在徐蛮疆身上,轻嗲软嗔。
“诶,阿荼在老夫心里自然谁也比不上,老夫也是久仰花魁大名,想要见识见识罢了。”
徐蛮疆笑哄一句,阿荼随即拍了拍了手.这点最讨徐蛮疆的心意,既会因为吃醋娇嗔一二,又懂适可而止,三两句便能哄好。
不像家里那些,要么跟个木头人似得,没一点情趣,要么就是醋坛子,闹起来能嚷嚷上几天,没完没了。
‘吱嘎~’
正思索间,却见房门开启,一道曼窈窕影扭着腰肢走了进来。
脸上蒙着纱巾,只露一双眼睛。
浑身只在胸脯、胯间裹着半透薄纱。
柳蛮、双腕、足踝皆缠有铃铛,随着曼妙舞姿,叮铃作响.
徐蛮疆阅女无数,此刻却完全移不开眼了。
阿吉走到身前,俯身抬手搭在他大腿上。
四目相接
“心猿缚锁,意马困缰~”
身后,一直为他轻轻捶肩揉颈的阿荼忽然凑到他耳边,甜蜜道:“阿荼恭送将军,上路~”
身体僵硬、丝毫动弹不得的徐蛮疆,眼睁睁看着纤嫩小手握一根簪子,缓缓刺入了自己的喉管。
数里之外。
云州府尹鲁任家被肚兜蒙着眼,双手、双腿被绳索捆缚于榻,人呈大字型,却不见他有任何惊慌,反而笑的胡子微颤,“宝贝,今晚这新戏刺激”
等了半天,却不听回应,不由奇道:“人呢?”
话音刚落,便察觉一人轻巧翻上了床。
鲁任家一时激动,忙催促道:“快些快些~”
“来啦~”
因眼睛被蒙,只能听到一声娇媚回应。
片刻后,鲁任家察觉一条微凉绳索绕在了脖颈间,兴奋道:“小**,总有那么多花样~呵呵~”
十余息后。
“小宝贝,缠的有些紧,松开些~”
又数息。
“老夫喘不上来气了”
“**奴儿!老夫憋闷,快松开!”
不骂还好,颈间绳索陡然收紧。
‘呼~’
鲁任家发出一声极为艰难的喘息声,再想骂,已发不出声。
疯狂挣扎,却因手脚被缚,没有任何方法缓解越来越强烈的窒息感。
从挣扎到抽搐,不过百余息
少倾,系在脸上的肚兜被一双纤纤玉手解开、拿掉。
鲁任家双眼暴突,死不瞑目。
“呸~老东西,每回除了弄老娘一身口水,甚也办不成!”
子时二刻。
国师府。
已睡下的周悲怀,听闻昭帝身边的大太监吕公公忽然深夜到访,忙起身接待。
“扰了国师清梦,老奴罪该万死。”
“无碍,吕公公有何要紧事?”
“陛下见连日阴雨,恐误了明日仁王册封仪式,方才陛下做梦又梦到昭河干涸,心中不安,便遣老奴来问问国师,此乃吉兆还是凶兆?”
周悲怀学究天人,不但精通儒教典籍,更对佛、道甚至卜卦解梦都有所见地。
所以昭帝才遣了吕公公前来相询。
周悲怀默默掐指一算,先以爽朗笑声安抚了吕公公,这才道:“明日卯时前,冬雨必定止歇,会是个艳阳晴日;至于陛下所梦,水止,动荡之源绝。泽竭而宝现,忧患明而长治始,乃国家稳定、万民安泰之吉兆!”
“好,好,那便好。”
“吕公公只管对陛下讲,明日,艳阳晴空,明日,国泰民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