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那个卫生员,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他看到白正华原本几乎静止的胸口,突然猛地起伏了一下。
“呼——”
一声长长的、浑浊的吸气声,从白正华的喉咙里挤了出来,像是一台生锈的风箱重新被拉动。
“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白正华猛地睁开了眼睛。
虽然眼神还有些涣散,但那股死气已经散了大半。
“活了!活了!”
二嘎子激动得直拍大腿,
“浩哥神了!简直太厉害了!”
李建国看着这一幕,瞳孔微微收缩,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离得最近,刚才隐约看到丁浩往水里倒了什么东西。
那绝不是普通的水。
但他很聪明地什么都没问,只是转过身,大声说道:
“那是老山参泡的水!吊命用的!咱们丁浩兄弟那是猎户,手里有点保命的东西,不稀奇!”
这一嗓子,把所有人的疑惑都给堵了回去。
在这个年代,中医、偏方在民间很有市场。
身为猎户,
常年行走在深山老林里,
弄一两根野山参,太正常了。
卫生员连滚带爬地扑过来,抓起听诊器往白正华胸口一贴。
“这……这怎么可能……”
卫生员一脸见鬼的表情,
“心跳有力了!血压……虽然没量,但这脉搏强劲得很!这不科学啊!刚才明明都衰竭了!”
丁浩把空水壶盖好,淡淡地说:“只要人活着,科学不科学的以后再说。赶紧给二叔裹紧被子,发一身汗就好了。”
白正华虽然醒了,但意识还不太清醒,只是本能地抓住了丁浩的手,嘴里嘟囔着:
“小浩……小浩……”
“二叔,我在。”
丁浩反握住那只粗糙的大手,感受到掌心传来的温度,心里那块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车厢里的光线随着卡车的颠簸忽明忽暗,小煤炉里的火苗子也跟着乱窜。
白正华的手劲儿大得出奇,根本不像是个刚从鬼门关回来的人。
那几根手指枯瘦如柴,指甲缝里全是黑泥和干涸的血迹,死死扣着丁浩的手腕,指节都泛了白。
“二叔,没事了。”
丁浩没挣脱,反手握住那只冰凉的手,掌心透过去的温度让白正华哆嗦了一下,
“咱们在车上,回县里的路上。那些狗东西没追上来。”
白正华的眼珠子浑浊,还没从那种极度的惊恐中缓过劲来。
他大张着嘴,像是离开水的鱼,喉咙里发出“荷荷”的风箱声。
“水……”白正华嗓子哑得像是吞了把沙子。
丁浩又喂了他几口水。
白正华长长的松了口气,
随着水下肚,
整个人也恢复了不少,涣散的瞳孔也开始慢慢聚焦。
他盯着丁浩那张脸看了足足好几秒,才像是认出了人,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干裂的嘴唇皮子崩开,渗出一丝血珠。
“小浩……是你……”
“是我,二叔。”
丁浩凑近了些,耳朵几乎贴在白正华的嘴边,“您好好休息,都过去了。”
“不……过不去……”
白正华突然激动起来,身子想往起挺,却被身上的被子压得动弹不得。
他死命地拽着丁浩的手往自己胸口拉,眼神里透着一股子绝望后的疯狂,
“东西……东西……”
“在呢。”
丁浩拍了拍他的手背,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两人能听见,
“那个东西,王副部长拿着,贴身放着。没人能抢走。”
听到这话,白正华那口气稍微顺了一些,身子软了软。
可没过两秒,他又猛地瞪大了眼,像是想起了更可怕的事。
“不光是图纸……咳咳咳!”
白正华这一激动,咳得整个人都蜷缩起来,那是要把肺都咳出来的架势。
李建国见状,眉头拧成了疙瘩,起身把小煤炉上的水壶提开,免得颠簸洒出来烫着人:
“老白这是咋了?不是说那个筒子就是命根子吗?还有啥?”
丁浩没回话,只是帮白正华顺着胸口的气。
好不容易止住了咳,白正华满脑门的虚汗。
他那双眼睛左右乱瞟,看到穿着白大褂的卫生员,又看到缩在角落里的几个民兵,嘴巴闭得紧紧的,愣是一个字也不肯说了。
这是常年搞地下工作落下的毛病,惊弓之鸟,看谁都像特务。
丁浩看懂了他的眼神,转头冲李建国说道:“建国哥,让大伙往后挪挪,二叔这是被吓着了,人多他心里发慌。”
李建国是个鬼精的人,一听这话音儿就知道咋回事。
他二话不说,挥手就把想凑过来看热闹的二嘎子和卫生员往车厢后头赶:
“去去去,都挤在这儿干啥?空气都不流通了,把那帘子掀开条缝,别把伤员憋坏了。”
等人都退到了车厢另一头,那边的嘈杂声盖过来,这边说话就安全了。
丁浩把耳朵再次凑过去:“二叔,现在这块就咱爷俩。你说,哪怕天塌下来,我给你顶着。”
白正华喘着粗气,浑浊的眼泪顺着眼角流进耳朵里。他颤巍巍地伸出两根手指头,比划了一个并不存在的动作——那是写字的姿势。
“名单……”
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但落在丁浩耳朵里,却跟炸雷一样。
“什么名单?”
白正华咽了口唾沫,眼神惊恐地盯着车顶蓬布的缝隙,仿佛那里随时会有一双眼睛看过来:
“那帮畜生……抓我,审我……不光是为了那个地下基地的图纸……图纸是死的,在那跑不了……他们要的是人……”
丁浩心里咯噔一下。
这事儿看来比想象的还要深。
之前以为就是为了那个病毒库的图纸和证据,现在看来,这潭水底下还藏着大鳄鱼。
“谁的名单?”丁浩追问了一句。
“当年……参与那个项目的……所有技术人员,还有……后来潜伏下来的……保护者名单……”
白正华说这句话的时候,牙齿都在打颤,
“那胶卷里……有一半拍的是那份名单……就在图纸的夹层里……但我没敢跟任何人说……”
丁浩瞬间明白了。
怪不得那个张志国跟疯狗一样非要那个铁筒子。
图纸如果是证据,那这份名单就是把柄,甚至是索命符。
如果这份名单落到别有用心的人手里,那些当年为了国家隐姓埋名的人,还有后来一直默默守护秘密的人,都要遭殃。
甚至可能会被一网打尽,灭口。
这是一份染血的名单。
“那帮人……在审讯室里……把我吊起来……用电棍捅……”
白正华的声音带上了哭腔,身体止不住地痉挛,
“他们逼我说是谁拿着备份……我说没有……他们不信……小浩,那东西……比我的命重要……”
丁浩感觉手腕被捏得生疼。
他看着这个遍体鳞伤的中年男人。
二叔只是个普通人,不是铁打的战士,能熬到现在没松口,全凭一口气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