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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王婉儿的痛呼声陡然拔高,凄厉而又短促,像一柄烧红的锥子,狠狠刺入屋外每一个人的耳膜。
丘行恭的身体猛地绷紧,那双在沙场上挥斥方遒的手,此刻竟无措地攥成了拳头。
“怎么回事?”他对着屋内厉声喝问,声音里是自己都未曾察过的焦灼。
“要……要生了!”一个产婆颤抖的声音传了出来,“见红了!快!热水!再多备些热水!”
刘罡急得在原地团团转,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熊。
“他**!这生个孩子,怎么比攻城还吓人!”他低声咒骂着,额头上青筋暴起。
门外,那些被丘行恭的亲卫挡在远处的村民们,也都一个个伸长了脖子,脸上写满了紧张。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煎熬。
每一声从屋内传出的痛呼,都像一记重锤,砸在丘行恭的心上。
他想起了很多年前,他自己的妻子为他诞下长子时的情景。
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那种恨不得以身代之的焦躁,与此刻,何其相似。
他看着那扇紧闭的木门,仿佛能穿透它,看到那个柔弱的女子,正在鬼门关前,为他的那个好侄儿,拼尽性命。
“哇——!”
一声响亮的啼哭,如同破晓的第一缕晨光,瞬间撕裂了压抑的氛围。
那哭声,清亮,有力,充满了生命的气息。
“生了!生了!”
“是个千金!母女平安!”
产婆带着狂喜的叫喊声从屋内传出,让屋外所有悬着的心,都重重地落了地。
“好!好啊!”刘罡一拍大腿,激动得满脸通红,“是个丫头!丫头像爹!以后肯定也是个美人!”
丘行恭紧绷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笑容。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只觉得后背的甲胄里,早已被冷汗浸透。
“赏!”他对着门外大声道,“所有产婆,婢女,一人赏钱百贯!村正,村民,一人一贯!”
“谢总管大人!”
“谢侯爷!”
门外传来一片欢天喜地的叩谢声。
可这片喜悦,并未持续太久。
屋内的欢呼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产婆带着惊恐的尖叫。
“天啊!还有一个!”
“肚子里……肚子里还有一个!”
“快!夫人她……她快不行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刚刚放下的心,又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双生子!
丘行恭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他知道,在这个时代,生双生子,对产妇而言,几乎等同于一张催命符。
“郎中呢?”他对着陈安怒吼,“郎中死哪去了?”
“总管息怒!”陈安连滚带爬地跑过来,“已经派快马去催了,应该……应该就快到了!”
“快到了?”丘行—恭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双目赤红,“等他到了,黄花菜都凉了!”
“我告诉你,夫人若有半点差池,我扒了你的皮!”
屋内的哭喊声,再次响起。
这一次,王婉儿的声音,变得微弱而又绝望,断断续续,仿佛随时都会断气。
丘行恭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松开陈安,颓然地靠在土墙上。
难道,天意弄人?
难道,萧羽那小子,注定要承受这丧妻之痛?
就在所有人都陷入绝望之际。
“哇——!”
又一声啼哭,从屋内响起。
这一声,比刚才那声女婴的啼哭,更加洪亮,更加充满了霸道的气息。
像一头刚刚降世的幼虎,在向这个世界,宣告自己的到来。
“生了!又生了!”
“是个公子!是个带把的公子啊!”
“龙凤胎!是龙凤胎啊!”
产婆的叫喊声,这一次,带着哭腔,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狂喜。
“母子……母子三人都平安!”
丘行恭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呆呆地看着那扇木门,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刘罡更是直接愣在原地,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拳头。
龙凤胎。
母子平安。
这……这简直是神迹!
短暂的死寂之后,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如同火山般,在丘行恭的胸中轰然爆发。
“好!好!好!”
他连说三个“好”字,声音都在发颤,虎目之中,竟隐隐有泪光闪动。
“天佑我大唐!天佑萧羽!”
他猛地转身,一把抓住刘罡的肩膀,用力摇晃。
“刘罡!”
“在!末将在!”刘罡被他摇得七荤八素。
“快!派最快的马!八百里加急!”丘行恭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嘶哑,“去长安!立刻将此天大的喜讯,禀告陛下!”
“就说,冠军侯有后,天降祥瑞,龙凤呈祥!”
“再派一队人马!同样是八百里加急!去西秦!”
“去告诉萧羽那个臭小子!”
“告诉他,他当爹了!”
“让他别死在战场上!他婆娘和一双儿女,还在家等他回来!”
“是!”刘罡重重抱拳,眼中也满是激动,转身便去安排。
丘行恭整理了一下衣甲,深吸一口气,推门走进了屋内。
血腥味依旧浓重,但此刻闻起来,却不再刺鼻。
王婉儿虚弱地躺在床上,两个刚刚出世的婴孩,被清洗干净,用柔软的锦被包裹着,放在她的身侧。
一个粉雕玉琢,眉眼间带着几分英气,像极了萧羽。
一个眉清目秀,睡梦中还砸吧着小嘴,可爱至极。
王婉儿的脸上,带着一种圣洁的母性光辉,她看着身边的两个孩子,所有的痛苦,仿佛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丘行恭走到床边,看着那对婴孩,脸上的笑容,怎么也止不住。
“好孩子,辛苦你了。”他柔声道。
王婉儿对着他,虚弱地笑了笑。
“丘……伯伯。”
丘行恭点点头,他的目光,无意中又落在了那枚被汗水浸湿,贴在王婉儿胸口的玉佩上。
浴火的凤凰。
那凤凰的图样,再次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想起了很多年前,在太极宫的御花园里,那个同样喜欢穿着素色宫装,眉宇间带着淡淡忧愁的女子。
她叫霜华,是当今圣上李渊,还是唐国公时,府中最受宠爱的一位侍妾。
后来,听说她因为触怒了正室窦夫人,被秘密送出了府,从此下落不明。
而这枚浴火凤凰的玉佩,正是当年圣上亲手为她雕琢的定情信物。
此事,在府中乃是秘闻,知之者,寥寥无几。
丘行恭因为是李渊的心腹,才偶然得知。
难道……
一个荒谬绝伦的念头,不受控制地从他心底冒了出来。
他又想起了萧羽。
想起那小子第一次在自己面前崭露头角时,那张年轻的脸上,眉宇间那股与生俱来的傲气与贵气。
现在想来,那小子的轮廓,竟与年轻时的圣上,有七八分的相似。
不。
不可能。
丘行恭猛地摇了摇头,将这个足以让他人头落地的念头,强行从脑中驱散。
天下之大,巧合罢了。
一个失踪了二十年的侍妾,怎么可能流落到这穷乡僻壤。
一个乡野出身的私生子,又怎么可能是龙种?
若是真的……
那这天,就要变了。
他不敢再想下去,收回目光,对着王婉儿温和地笑了笑。
“好好歇息,剩下的事,都交给丘伯伯。”
……
长安,无极殿。
大唐的朝堂之上,气氛肃穆。
文武百官,分列两侧,垂首而立。
龙椅之上,身着玄色龙袍的李渊,正有些意兴阑珊地听着户部尚书汇报着各地的税收情况。
平定西秦之后,天下大局已定,剩下的,不过是些扫尾的功夫。
他如今,更关心的,是东宫与秦王府之间,那愈演愈烈的争斗。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内侍尖锐的唱喏声。
“启奏陛下!陇西八百里加急军报!”
李渊的眉毛一挑,精神为之一振。
陇西?
莫不是萧羽那小子,又打了什么胜仗?
“宣!”
一名身披风尘的信使,快步跑入大殿,跪倒在地,双手高高举起一份用黄绫包裹的奏疏。
“启禀陛下!镇西秦总管府,特使丘行恭,有天大喜讯,上奏陛下!”
内侍接过奏疏,呈递到李渊面前。
李渊展开奏疏,目光一扫,脸上的表情,先是惊讶,随即化为狂喜。
“好!好啊!”
他猛地一拍龙椅扶手,竟不顾仪态地站了起来,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
笑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让所有臣子都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何事,能让这位一向沉稳的帝王,如此失态。
“众卿家,大喜啊!”
李渊扬着手中的奏疏,满面红光。
“我大唐的冠军侯,镇西秦总管萧羽,有后了!”
“其妻王氏,于昨日,诞下一对龙凤胎!母子三人,皆是平安!”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龙凤呈祥!此乃天佑我大唐的吉兆啊!”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冠军侯乃我大唐福将,如今又添祥瑞,实乃国之幸事!”
恭贺之声,此起彼伏。
李渊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萧羽,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爱将。
如今,这位爱将不仅为他开疆拓土,更诞下龙凤胎,这无疑是上天对他这位真龙天子的认可。
更重要的是,萧羽有后了。
一个有了家室,有了牵挂的猛虎,才是一头可以被掌控的猛虎。
“拟旨!”李渊坐回龙椅,声音洪亮。
“冠军侯萧羽,忠勇过人,功在社稷,今又喜得龙凤,为我大唐再添祥瑞,朕心甚慰!”
“朕,为其与王氏赐婚!待其凯旋之日,于长安完婚!”
“另,朕闻宗室之中,有安阳公主,年方及笄,温婉贤淑,特赐予冠军侯为妾,以示恩宠!”
“再赏,黄金千两,锦缎千匹,伶俐婢女五十人,着司农寺即刻送往陕州,好生照料侯夫人与一双孩儿!”
一道道恩旨下达,让满朝文武,再次震惊。
赐婚,赐妾,赐金银。
这恩宠,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臣子该有的范畴。
尤其是,赐下的,还是一位真正的公主为妾。
这不仅是拉拢,更是监视,是掌控。
帝王心术,展露无遗。
班列之中,兵部尚书,江夏王李道宗,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他与身旁的太子李建成,交换了一个眼神。
萧羽此人,手握重兵,又得陛下如此恩宠,其势已不可挡。
若能将此人,拉拢到太子麾下,秦王李世民,又何足为惧?
他心中,已然有了盘算。
“陛下。”
一阵沉默之后,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
秦王府的首席谋臣,长孙无忌,出列奏道。
“萧将军喜得贵子,固然可喜可贺。”
“但如今,北疆刘武周,依旧猖獗,马邑之危未解,还请陛下,勿要因喜废事。”
李渊闻言,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
他赞许地看了长孙无忌一眼。
“无忌说的是。”
“这刘武周,如芒在背,确实该解决了。”
“众卿家,可有破敌之策?”
殿内再次陷入沉默。
刘武周兵强马壮,又有突厥做后盾,实在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
长孙无忌微微一笑,再次开口。
“陛下,刘武周麾下,有一丞相,名叫郭开。”
“此人,贪财好色,乃一十足小人。”
“臣以为,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若能遣一能言善辩之士,携重金前往马邑,贿赂此人,令其在刘武周面前,进献谗言,离间其君臣关系。”
“则马邑之敌,可不战自溃。”
李渊听完,抚掌大笑。
“好一个攻心为上!”
“无忌之策,深得朕心!”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目光再次落到长孙无忌身上。
“无忌,你与那萧羽,皆是朕的左膀右臂。”
“你,是如何看待此人的?”
这个问题,让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这是帝王在考量,也是在试探。
长孙无忌神色不变,躬身回道。
“回陛下。”
“萧羽此人,勇则勇矣,其智,更在勇之上。”
“观其平定西秦之策,无论是献药收拢军心,还是阵前斩将夺气,皆是环环相扣,步步为营。”
“此等谋略,绝非一介莽夫所能为也。”
“臣以为,萧羽乃是人杰,是可与韩、白比肩的帅才。”
这个评价,极高。
高到让太子李建成都忍不住侧目。
李渊听完,满意地点了点头。
“英雄所见略同。”
“朕,也是这么看的。”
他的目光,望向大殿之外,仿佛穿透了层层宫墙,看到了那片遥远的西陲之地。
“朕倒是很期待,这头猛虎,在西秦那片土地上,又能给朕带来什么样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