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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知县,四十多溃兵,遍地金银......延按府多了几分谈资,却丝毫不影响那些官吏的歌舞升平。
醉仙楼三楼雅间内,鎏金的兽炉吐着香,将满室映得朦胧。
阎赴斜倚在缠枝牡丹榻上,懒懒地拨弄着案上一枚温润的羊脂玉佩,他在从县也见过这般奢靡事物,只是那是刘家覆灭之后见到的,彼时他眼眸微冷,脸上却带着恰到好处的欣喜贪婪。
“阎大人这玉佩......”
通判刘汝贤眯着三角眼,目光黏在那抹凝脂般的玉色上。
“倒是稀罕物。”
阎赴低笑一声,将玉佩往刘汝贤方向推了一段。
“刘大人好眼力。去年冬祭时,从县竟有刁民抗税......呵......”
他忽地收声,只余拇指在玉佩边缘暧昧地摩挲。
楚文焕举杯的手微微一顿。
他只见玉佩背面刻着忠孝传家四字,于是他嗤笑一声。
说什么抗税收监,这等手段他们平日里可没少玩。
想来这小知县也是先见到东西,才动了心思,手段倒是够狠。
“说起来......”
阎赴突然倾身,酒气混着沉水香扑面而来。
“下官在从县城南新得了片桃林,花开时节,楚大人并几位大人定要赏光......”
“只要能打回从县,下官手里的物事可不少。”
马德祥手中的银箸当地碰在碟沿。
城南桃林他真有所耳闻,那不是原先盘踞从县的刘家产业,去年刚被那群流寇肆虐,这知县转手便将这些东西据为己有了?
好手段!
“桃林好啊。”
刘汝贤突然笑出一脸褶子。
“结的果子......甜么?”
楚文焕好整以暇的坐在一旁,抿了一口酒水,神色戏谑。
谁都知道他们说的不只是桃子。
在这些位置上太久了,摘桃子已经成了家常便饭。
阎赴的指尖蘸着酒水,在案上画了个圈。
“甜不甜的。”
酒痕漫过木质纹理,恰将众人围在圈中。
“得看...施肥的手艺。”
满座顿时响起心照不宣的笑声。
楚文焕注意到阎赴画圈时,小指在木纹上重重一碾。
酒过三巡,阎赴忽然醉醺醺地拍手。
王三狗抬上口描金红木箱,开箱时珠光晃得人眼花。
“些微土仪......”
阎赴随手抓起把金瓜子,任其从指缝簌簌落下。
“都是......下官为官的积蓄,不成敬意。”
说到这,阎赴深深的看了一眼周边的延按府官吏,绕有深意的开口。
“还望诸位,不要嫌弃。”
楚文焕瞳孔微缩。
些金瓜子分明刻着官银印记,其中一枚还沾着暗红,不知是朱砂还是血渍。
但他只是笑着接过。
“阎大人客气了。”
转头甚至还对其他官吏使了个眼色。
宴散时,阎赴踉跄着扑在窗边呕吐。
月光下,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却清明如刀,将城墙上的火把间距、弩台角度尽收眼底。
吐出的酒液浸湿了窗棂,正好掩去他用指甲下凹凸不平的痕迹。
子时的更鼓刚过,阎赴醉醺醺地辞别众官。
转过两条街巷后,他忽然挺直腰背,抹去脸上酒渍。
“先看看东门。”
他低声道,三个黑影立即消失在夜色中。
他自己则带着王三狗爬上城隍庙钟楼。
为避开巡逻,他们不得不蜷缩在结冰的飞檐上。
寒风如刀,王三狗的手指冻得青紫,却死死攥着炭笔在牛皮上勾勒城防图。
“弩台......两处......”
阎赴的睫毛结满霜花,仍一瞬不瞬盯着百步外的城墙。
“换岗间隔......半个时辰......”
突然,一队火把逼近。
两人立即屏息贴瓦。
锋利的屋瓦边缘割破阎赴的手掌,热血在冰面上凝成暗红的痕迹,触目惊心。
阎赴蜷缩在城隍庙飞檐的阴影里,青瓦上的薄霜正慢慢浸透他的棉袍。
三丈外的城墙上,两名守军正凑着火盆烤手,铁甲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冷光。
“丑时三刻......”
王三狗的嘴唇冻得发青,指尖在皮纸上记下守军交接的间隔。
他忽然僵住,有脚步声正顺着楼梯逼近钟楼。
阎赴立即按住他的肩膀。
两人屏息贴紧瓦面,任凭冰碴刺入皮肉。
巡更的老卒举着火把从下方经过时,一滴融化的雪水正从阎赴鼻尖坠落,在老者肩甲上溅出极轻的嗒一声。
“野猫罢......”
老卒嘟囔着走远。阎赴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掌已被瓦楞割破,鲜血在冰面上凝成细小的血渍。
他擦拭掉血渍,面无表情,继续记录城墙上的火把布置。
每隔十五步一盏,但西北角有明显空缺。
如今整个延按府城更深露重,楚文焕几人喝了酒,收了金银,如今只怕正在自家院落内醉生梦死,这段时间他必须利用好,完成延按府周边地形环境,兵力布置的探查。
西城墙外的荒坡上,阎赴俯卧在荆棘之中。
尖刺穿透粗布衣衫,在他背上扎出密密麻麻的血点。
三丈外的小门吱呀开启,几个杂役推着泔水车出来。
“......戌时准点换班。”
杂役的闲谈混在车轱辘声里。
“王把总今儿又输了钱......”
阎赴的睫毛上挂着霜花,却一瞬不瞬盯着门内景象。
两个哨兵正靠在墙根打盹,兵器随意搁在脚边。
他轻轻拨开荆棘,用炭笔在绢布上添了道虚线,这是条足以容纳二十人突袭的盲区。
延按府承平日久,不闻战事,看来短时间内不会做出什么调整。
以此地府兵的警戒心,到时候他们反而更有把握攻入其中。
突然有野狗嗅到血腥味凑近。
阎赴立即捏碎怀中预备的干粮,碎屑洒在相反方向。
野狗追着食物跑开时,带落几块碎石,惊得守门人张望了半晌。
阎赴也松了口气,眯起眼睛离开。
这段时日的陕北风雪愈发无常。
子时的雪下得正紧。
阎赴扮作醉汉,歪倒在府衙西墙根的雪堆里。
酒壶倾倒,混着朱砂的酒液在雪地上洇出暗红的血渍。
“晦气!”
巡夜的差役踢了踢他。
“滚远点死!”
原本半夜巡查他便心烦,何况阎赴这个外来的知县还没穿官服,他哪里认得出来,只觉得心头火起,脚下更是不留情。
谁也没注意,这名‘醉汉’眼底的森冷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