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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寡妇没挤进人群。
她牵着七岁的儿子,远远站在一棵老槐树下,眼神飘忽。
“娘,咱不去领地吗?”
儿子仰头问。
周寡妇没说话,只是攥紧了孩子的手。
她男人去年被巡检司抓去充军,死在了边关,如今家里就剩这孤儿寡母。
她不信这世道会突然变好。
“河东村,周氏!”
文吏的声音远远传来,周寡妇浑身一震。
“娘,是叫咱们吗?”
儿子拽着她的袖子。
周寡妇犹豫着,终于还是牵着孩子慢慢挪了过去。
文吏抬头看了她一眼,从册子上划掉一个名字。
“两亩旱田,河东村东头。”
田契递到手里时,周寡妇的手指抖得几乎拿不住。
她盯着那张薄薄的纸,忽然弯腰抓起一把土,狠狠攥在掌心。
土从指缝里漏出来,落在儿子的鞋面上。
“走。”
她哑着嗓子说。
“娘带你去看看咱家的地。”
十五岁的陈小七是第一个跑到自家地头的。
他光着脚,裤腿卷到膝盖,手里挥舞着田契,像举着一面胜利的旗帜。
地头的界桩已经换成了新的,上面刻着陈氏二字,墨迹还湿着。
“爹!真是咱家的地!”
他冲着远处大喊。
他爹瘸着腿,慢悠悠地走过来,伸手摸了摸界桩上的字,突然笑了。
“你爷爷当年,就是在这块地上饿死的。”
陈小七没说话,只是猛地扑到地上,脸贴着泥土,深深吸了一口气。
土腥味冲进鼻腔,他却觉得比米香还甜。
分田一直持续到日落。
县衙内,阎赴听着外面的喧闹声,手指轻轻敲着桌案。
谢怀清正在核对账册,算盘珠子噼啪作响。
“大人,今日已分田七千三百亩。”
谢怀清抬头,有些振奋的看着自家大人,即便眼睛里都是疲惫的血丝,仍是神采奕奕。
他这半辈子都在县衙里做个无人问津的小文书,今日竟能做主数万亩地的分配。
“还剩乡绅的私田两万余亩,明日继续?”
阎赴望向窗外。
夕阳下,百姓们三三两两走向自己的田地,有人弯腰抓土,有人插上树枝做标记,更有人直接躺在地里打滚。
“继续。”
阎赴收回目光。
“分完田,才是真正的改天换地。”
“是。”
谢怀清激动的发抖,他甚至觉得自己以后的名字说不定能出现在招地县的县志上。
夜幕降临,招地县的田野上却比往日热闹。
许多人家破天荒地点了灯,微弱的光亮星星点点,像燎原的野火,渐渐烧透了这片黑暗的土地。
更深露重,招地县衙后堂的桐油灯芯爆了个灯花,将三个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上。
阎赴的手指在舆图上缓缓移动,最终重重按在延按府三个朱砂小字上。
“楚文焕现在不知是否收到消息了。”
阎赴的声音像钝刀刮过青石。
“从县遭遇流寇袭杀,知县阎赴下落不明。”
“招地县遭流寇袭击,知县李藤下落不明。”
赵渀的独眼在烛光下泛着精光。
老将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刀柄上的缠绳,心跳如擂鼓。
延按府,那可是陕北重镇,边军粮饷的中转之地。
若能拿下......他仿佛已经看见黑袍军的旗帜插上延按府城头,看见那些往日高高在上的官吏跪地求饶的模样。
这个念头让他喉头发紧,连呼吸都变得灼热起来。
“大人要......”
阎狼猛地直起腰背,少年人绷紧的肌肉将皮甲撑得咯吱作响。
他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可能,城门处、守军布防、粮仓位置......若要攻打延按府,当是里应外合......少年将领的指尖不自觉地颤抖起来,这不是恐惧,而是野狼扑食前的战栗。
阎赴从案下取出个樟木匣子。
匣盖掀开的刹那,满室金光,整整齐齐的二十锭官银,底下还压着几份盖着从县官印的空白文书。
阎狼能想到,他自然也能想到。
不过这里应外合的里,当是他自己!
“四十精兵,扮作溃军。”
阎赴取出一锭银子在掌心掂了掂。
“再带上这些买路钱。”
赵渀突然倒吸一口凉气。
他太熟悉这个计划了,当年在边军时,鞑子就常用这招混进关隘。
但那是拿命在赌。
老将的独眼死死盯着阎赴。
“若延按府诸多官吏起疑......”
“无妨。”
阎赴的声音冷冽,他并不在意危险,而且,现在延按府诸多官吏只怕自己也是无暇他顾。
窗外传来梆子声,三更天了。
阎狼突然起身走到兵器架前,取下一把制式腰刀。
这是招地县衙库房里缴获的,刀鞘上还刻着延按府武备司监制的字样。
“四十人不够。”
少年将领将腰刀拍在案上。
“至少要安插八十人进城。”
阎赴摇头。
他知道阎狼在担心自己,但他也知道,人多了反而太过引人注目。
阎赴深吸了一口气。
“吾等入城后会先摸清武库、粮仓、马厩。”
他的指甲在舆图上掐出三道凹痕。
他可没忘记,延按府的驿马都是上好的河套马。
“到时候我估计还要带更多的金银抵达,只有这样,那些官吏才会觉得我们算得上自己人。”
“之后我会想办法告诉他们,求他们帮忙出兵剿匪......”
阎狼的呼吸变得粗重。
少年将领仿佛已经看见,延按府城门洞开,黑袍军如潮水般涌入,而自家大人就站在城楼上,黑袍猎猎如旗......“去准备吧。”
阎赴吹灭蜡烛,最后的微光里,他的轮廓如刀削斧劈。
“三日后出发的,是一支溃败逃命的队伍。”
黑暗中,赵渀摸到了案上的舆图。
老将粗糙的指尖抚过延按府的标记,突然想起二十年前,自己还是个边军小卒时,也曾站在那座巍峨的城楼下仰望。
如今......他咧开嘴,露出缺了半颗的犬齿。
阎狼还年轻,或许不明白拿下延按府意味着什么,但他却知道。
现在掌控两个县,看似了不起,实则危在旦夕。
但拿下延按府却截然不同,那是从军事,经济上质的飞跃,也是真正掌握陕北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