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蓉则更是从容,她甚至还有闲心打量了一下墙上挂着的一副据说是唐寅真迹的山水画,嘴角微微撇了撇,似乎是觉得这画……画得一般。
这一幕,让南宫博眼中的精光更盛。
好一个少年,好一个女子!单是这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度,就远非寻常年轻人可比。
“呵呵,贵客临门,有失远迎。”南宫博终于开口,声音洪亮,中气十足。“早就听闻滨海出了两位人中龙凤,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请坐。”
李渝和黄蓉依言坐下,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客套话。
这种反常的“无礼”,反而让南宫博更加确信,对方必然是来自那种不拘泥于世俗礼法的隐世大派。
南宫博亲自为他们斟上茶,看似随意地问道:“不知……二位师承何处仙山?华东之地,我南宫博自问还算熟悉,却从未听闻有如此年轻的俊杰。”
来了。
李渝端起茶杯,没有回答,只是学着黄蓉教他的那样,微微一笑,然后抬起头,目光悠远地看了一眼窗外的天空。
这个动作,让南宫博端着茶壶的手,在空中微微一顿。
他……这是什么意思?
是说他的师门,如同天上的云,不可捉摸?还是说,他的师父,是连提都不能提的禁忌存在?
一瞬间,南宫博的脑海里闪过了无数种猜测。
他身旁的一位长老忍不住开口,语气带着几分试探:“我等并无恶意,只是我华夏古武界,同气连枝。若能知晓贵派名号,日后也好相互照应。”
黄蓉这时才放下茶杯,轻启朱唇,声音清脆如玉珠落盘:“照应?就不必了。”
她这句话说得轻描淡写,却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傲气。
那位长老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
南宫博却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多言。他盯着李渝,再次发问,语气变得更加直接:“李小友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气度,想必贵派底蕴之深,超乎我等想象。不知如今,贵派在世间行走的,有几人?”
这个问题,比刚才那个更加刁钻。
说多了,显得夸大;说少了,又不够分量。
李渝心中一动,想起了黄蓉的“标准答案”。他放下茶杯,看着南宫博,脸上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缓缓反问道:“南宫家主,你觉得,这天上的太阳,有几颗?”
“嗡!”
此言一出,整个观澜阁内,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南宫博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身后的几位长老,更是猛地瞪大了眼睛,眼神中充满了骇然。
太阳,有几颗?
自然只有一颗!
这少年的意思是……他们逍遥派在世间行走的,只有他一个?
不!不对!
如果只是这个意思,那未免太过狂妄。
他真正的意思是……他们的门派,就如同天上的太阳一般,独一无二,光耀万古!门人不在多,而在精。一个,就足以镇压当世!
这是何等的霸气!何等的自信!
南宫博的心神,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他纵横江湖数十年,见过狂的,见过傲的,却从未见过如此这般,将傲慢与写意,融入到骨子里的。
他终于明白,自己,或者说整个南宫家,从一开始,就想错了。
他们试图用世俗的眼光,去揣度一个根本不属于这个凡尘的门派。
良久,南宫博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原本审视的目光,已经彻底转变为一种凝重,甚至……带着一丝敬意。
他站起身,对着李渝,竟是微微拱了拱手。
“是南宫博,坐井观天了。”他沉声说道,“今日得见‘逍遥派’传人风采,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他这一拜,等于是彻底放下了家主的架子,承认了对方与自己平等,甚至更高的地位。
南宫烈站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心中翻起了滔天巨浪。
他从未见过自己的父亲,对一个年轻人如此礼遇。
李渝心中也是暗暗佩服黄蓉的神机妙算,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
南宫博重新坐下,神情变得郑重无比,他终于图穷匕见。
“李小友,实不相瞒,今日请二位前来,除了一睹风采,南宫博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
“我南宫家,虽在世俗界有些薄名,但在武学一道上,却是遇到了瓶颈。尤其是我本人,困于‘宗师’门前,已有十年之久,不得寸进。我观黄小姐……不,黄仙子,于武学上的造诣,已臻化境。不知……贵派可有能助人打破桎梏,勘破玄关的无上妙法?”
他这话,已经近乎于乞求了。
李渝和黄蓉对视一眼。
鱼儿,终于上钩了。
然而,李渝还没来得及按照计划好的说辞开口,南宫博却又抛出了一个让他们始料未及的提议。
“当然,我也知此等妙法,乃门派不传之秘,绝不可轻传外人。”南宫博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我南宫家,也愿拿出足够的诚意。只是,在谈论这些之前,为了让我身后的这些族老们心服口服,可否请李小友……展露一二‘逍遥派’的神通?”
他话音刚落,一个下人便端着一个托盘,走了上来。
托盘上,放着一块通体碧绿、毫无瑕疵的翡翠玉佩。
南宫博指着那块玉佩,沉声道:“此乃‘静心玉’,质地极脆,触之即碎。我想请李小友,在这玉佩之上,留下一个指印。既要印痕清晰,又不能伤及玉佩分毫。”
这哪里是请求,分明就是最后的,也是最难的一道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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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心玉。
这三个字一出,南宫家几位长老的眼神都变了。
这块玉佩是南宫家的珍藏之一,据说有凝神静气之效,但其最大的特点,便是脆。其结构特殊,稍有外力,便会从内部瞬间崩解成粉末。
要在上面留下指印,而又不使其破碎,这考验的,已经不是单纯的内力深厚与否,而是对力量妙到毫巅的掌控力。
这比在豆腐上雕花,还要难上百倍千倍!
南宫博提出这个考验,用心可谓险恶。
若是李渝做不到,那之前营造的所有高深莫测的形象,都会瞬间崩塌,沦为笑柄。所谓的“逍遥派”,也不过是故弄玄虚的骗子。
若是他接下来,却失手捏碎了玉佩,那更是当众出丑,南宫家便可顺势发难,将主动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一瞬间,观澜阁内,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李渝身上。
王浩和胡三省若是在此,恐怕已经吓得魂飞魄散了。
李渝的心,也猛地提了起来。
他自己有几斤几两,他最清楚。别说是在玉佩上留印,他现在能把内力凝聚在指尖不散,就已经算是超常发挥了。
他下意识地看向黄蓉。
只见黄蓉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南宫博拿出来的,不是什么稀世奇珍,而是一块路边的鹅卵石。
她甚至都没有看李渝,而是对着南宫博,发出了一声若有若无的轻笑。
那笑声里,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不屑。
“南宫家主。”黄蓉朱唇轻启,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阁楼,“你是认真的吗?”
南宫博一愣:“黄仙子此话何意?”
“你让‘逍遥派’的当代行走,去做这等……杂耍般的玩意儿?”黄蓉的语气很平静,但话里的内容,却像是一记耳光,狠狠地抽在了南宫博的脸上,“你可知,这若是传回我师门,会被那些师叔师伯们,笑掉大牙的。”
“这……”南宫博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他身后的长老们,更是面露怒容。
这女子,太狂妄了!
然而,黄蓉接下来的话,却让他们把所有的怒火,都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也罢。”黄蓉站起身,缓缓走到那块“静心玉”前,“既然南宫家主有此雅兴,那小女子,便替我家‘行走’,献丑一回吧。”
她伸出右手,食指纤长,肤如凝脂,在阳光下,仿佛是上好的羊脂白玉雕琢而成。
“此等小事,还无需我家行走亲自动手。我这个做侍女的,代劳便是。”
侍女?!
这两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南宫博和众位长老的脑海中炸响。
这个武功深不可测、智慧近乎于妖的女子,竟然……只是李渝的侍女?
那作为“行走”的李渝本人,又该是何等恐怖的存在?
他们不敢再想下去。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死死地盯着黄蓉那根纤细的手指。
只见黄蓉的手指,并未直接触碰玉佩,而是在距离玉佩一寸左右的空中,停了下来。
她闭上眼睛,神情专注。
下一刻,一股无形的波动,以她的指尖为中心,悄然散开。
观澜阁内的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南宫博的瞳孔,猛地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感觉到了!
那不是内力!或者说,不纯粹是内力!那是一种……更高层次的,近乎于“道”的韵律!
是桃花岛绝学——兰花拂穴手!
黄蓉所用的,正是“兰花拂穴手”中对力道控制要求最高的一式。她将《碧波神功》的内力,化作无数比发丝还要纤细的微小气劲,如春雨润物般,无声无息地渗透进玉佩的内部结构之中。
这个过程,持续了足足十息。
在旁人看来,她只是伸着手指,一动不动。
只有南宫博这等级别的高手,才能隐约感觉到那其中的惊心动魄。
终于,黄蓉睁开了眼睛,收回了玉手,重新坐回了李渝身边,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好了。”她淡淡地说道。
好了?
南宫家众人面面相觑,一脸的茫然。
那块“静心玉”,依旧完好无损地躺在托盘上,别说指印,连一丝划痕都没有。
南宫烈忍不住想,难道是失败了?
南宫博的脸色,却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他死死地盯着那块玉佩,额头上,竟然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颤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玉佩拿起。
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玉佩的瞬间——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的脆响。
紧接着,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那块价值连城的“静心玉”,从内部开始,浮现出无数蛛网般的细密裂纹。
裂纹迅速蔓延,最终,整块玉佩,化作了一捧比面粉还要细腻的碧绿色粉末,从南宫博的指缝间,簌簌滑落。
死寂。
整个观澜阁,落针可闻。
化玉为粉!
隔空一寸,不损其表,却将其内部结构,彻底震成了齑粉!
这是何等神乎其技的手段!这是何等匪夷所【表情】【表情】所思的掌控力!
南宫博呆呆地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掌,手心里,还残留着玉粉那微凉的触感。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那不是愤怒,也不是恐惧,而是一种……看到了更高层次风景的,极致的激动!
“噗通!”
南宫博猛地站起身,整理衣冠,然后对着黄蓉和李渝,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一次,是五体投地的大礼。
“南宫博,有眼不识真仙!之前多有冒犯,还望仙子和李先生,恕罪!”
他身后的几位长老,也终于从震撼中回过神来,一个个连忙起身,跟着行了大礼,脸上再无半点怀疑,只剩下满满的敬畏和狂热。
实力,才是最好的通行证。
黄蓉这一手,彻底击碎了他们心中最后的一丝侥幸和试探。
李渝坐在那里,稳如泰山,心中却是波涛汹涌。他知道黄蓉厉害,却没想到,她能厉害到这种地步。
他看着身边这个巧笑嫣然的女孩,心中那份爱慕,几乎要满溢出来。
“南宫家主,不必多礼。”李渝终于开口,声音淡然,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真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这一刻,再没有人怀疑他的“行走”身份。
有那样的“侍女”,他这个“主人”,再怎么深不可测,都是理所当然的。
南宫博直起身,脸上带着一丝讨好的笑容:“李先生,黄仙子,请上座!”
他竟是主动让出了自己的主位。
李渝和黄蓉自然没有去坐,但南宫家众人的态度,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接下来的谈判,便再无任何阻碍。
南宫博将自己的困境和盘托出。他卡在后天巅峰,距离先天宗师之境,只有一步之遥,但这一步,却如隔天堑。他隐约感觉到,是自己早年练功时留下的暗伤,以及气血的衰败,阻碍了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