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啸浑身浴血扛着大斗军军旗踏入宫殿时,苏失利之惨然失笑。
三千禁军竟被千余骑兵冲出城去毁了索桥,唐军的神勇让这夹缝中求生的小国再无退路。
蛇鼠两端,便难有让士卒以死殉国的底气。
如今吐蕃援军无望,除了向大唐献礼,再无其他退路。
沈啸咧着带血的嘴角,灼灼目光投向沈潮生。
“辛苦。”
沈潮生见沈啸身上小伤不少,并无大伤,这才往边上挪了挪,让沈啸一道坐下。
这汉子毫不客气,抓过案上的肉便狼吞虎咽。
沈啸冲杀,沈潮生让座。
主位上的苏失利之成了王宫内的局外人。
“去长安吧……”
沈潮生目光并没有离开狼吞虎咽的沈啸,淡淡说道。
“此去长安,只需多多吹捧几句圣君,多踩几脚吐蕃,你和你的子民,才能得一条活路……”
苏失利之没有回应。
桌前的肉,已被沈啸吃个干净,依旧没有人开口说话。
直到夜色渐昏,高仙芝手持横刀踏入殿中。
没有理会主位上的苏失利之。
高仙芝大大咧咧的在沈潮生身旁坐下。
被挤走的沈啸直翻白眼。
“咱只是武夫,动起手来没轻没重的,不如自己动手?”
苏失利之见大势已去,整个人反而轻松了些。
“去传王妃。”
宫内伺候的内侍,急步朝着后宫而去。
待苏失利之用草绳捆住王妃双手,又命内侍将自己一道绑好。
小勃律王,吐蕃公主(王妃)跪伏在沈潮生案前。
亡国之主,再无半分底气。
孽多城内,有不少将帅臣子并未前往阿奴月胡。
“既然不愿接受大唐的“恩赐”,那便为小勃律尽忠吧。”
沈朝生缓缓起身,将拍在桌上的无铭,重新系在腰间。
封常青跟在沈朝生身后。
整个王宫,只留下高仙芝与苏失利之。
走出王宫,只是一眼,便瞅见了李嗣业。
这个和沈啸一样的憨傻汉子,此时正蹲坐在阶梯上喘着粗气,一身铠甲满是血污。
两人点头打过招呼,沈朝生这才看向自己那带出来的千骑。
千骑,如今还活着的不到四百余,大多数还带着伤。
“军使,要去何处。”
一位跟着沈朝生冲过吐蕃的亲兵起身问道。
“走,带你们吃口肥的。”
沈朝生将那名亲兵肩上血污抹去。
如今拿下小勃律,剩下的这四百骑也倦了。
“李嗣业!”
“杀人去!”
孽多城,百姓贫苦,可贵族依旧多的是。
“擒王”得让高仙芝这个主帅来。
可“抄家”自己总是能赚上一笔的。
小勃律既然亡国了,那些个贵族,自然也得跟着出出血。
留下了千余人马,剩下的尽数跟在沈朝生身后。
“开门!送温暖!”
沈潮生在府邸外喊门,俨然是个泼皮无奈模样。
朱漆大门敞着。
门内众人佝偻着腰,身后长案上,木箱已码放得整整齐齐。
“天朝上国威仪无双,特备薄礼为大军接风。”
沈潮生身后众人,目光死死盯在那些箱子上。
金银珠宝,玉石玛瑙,绢锦文玩,分门别类的摆放好。
沈潮生没有理会,在院中敲敲打打,好一阵摸索,见没有什么遗漏。
这才眼皮微抬:“算懂事。”
“搬走!”
封常清立刻上前,用刀尖挑起账本往火盆里一丢,火焰腾地窜起。
沈潮生看着那升腾的火焰。
“啧,还是不够专业啊……”
沈潮生心中暗叹。
有懂事的,自然也有不懂事的。
还未走到巷尾,屋内便传来一声怒喝:“蛮夷唐狗也敢踏我府邸?”
沈潮生愣了一瞬。
“我是汉将,算不上蛮夷唐狗吧……”
封常清与李嗣业也都是汉将,唯独沈啸变了脸色。
沈啸一脚踢碎木门。
屋内。
一披着瘊甲的白发老汉端坐堂中。
老汉膝前横放着一柄短戟,戟刃磨得发亮,刀刃上缺口不少,显然是经历过百战的老兵器。
国破家亡,老将披甲,怎么能说不是好汉。
“死来!”
老汉猛地掀翻坐榻,短戟直刺为首的沈潮生。
动作谈不上迅猛,甚至步子还有些踉跄。
沈潮生侧身避过戟尖,却未还手。
人老刀钝,欣然赴死而已。
沈潮生只是看了一眼沈啸。
沈啸会意上前,横刀一格,震得老汉虎口溢血。
短戟脱手,钉在廊柱上嗡嗡作响。
老人踉跄后退,白发刺眼。
老人忽然笑了,笑声嘶哑又悲凉:“小勃律……亡了……”
随后猛地扯开胸前甲胄,露出嶙峋的胸膛,还有无数陈年的伤疤。
“只有亡将,绝无降卒!”
好似这句话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老人朝着王宫的方向重重跪下,发出沉闷的声响。
起身,抽出藏着的**,反手刺向心脏。
老人身体缓缓倒下,双目圆睁。
“可惜。”
李嗣业在沈潮生身后感慨道。
众人哑然。
可该走的流程依旧得走,屋内钱财少些,可刀枪棍棒,斧钺钩叉大多齐全。
沈啸特意选了柄双锤。
余下的,便被手下将士分了去
沈潮生踹开下一户宅院时,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前厅尽是尸首,一艳妆女子好似熟睡。
堂中横梁上悬着道晃荡的白影。
那文臣面色青紫,舌尖微吐,显然断气不久。
案上还放着半壶冷酒,两个空杯。
一个挥戟赴死,一个悬梁明志。
一个武夫血溅当场,一个文臣以颈殉国。
倒像是从小勃律这烂泥中开出的两朵荷花。
可更多的,不过是扫榻相迎罢了。
一千余人,吃了个满嘴流油。
特别是沈潮生手下的骑兵,所获更多。
封常清好似知晓沈潮生特意让出“擒王”,拿的便更加少了。
三千骑出河西,除去在坦驹岭留下的五百骑,剩者不过四百余。
三分之二的战损,不可说不大。
直到此刻,剩下的四百骑大都眉开眼笑。
“擒王”是什么功劳,众人或许不清楚。
可“灭国”之功,大多数人都是晓得的。
只需要自家军使从手中漏出些油水。
便能让自己一家老小过上十几年安生日子。
一路上的埋冤,此时也都消散了大半。
沈潮生独自在前头走着。
一个小勃律,都能有如此横财。
那么长安,又住着多少饕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