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莫名其妙的话让昭昭僵滞,她皱起眉,似乎在思考他问这话的意思。
“……”
屋内陷入了微妙的沉寂。
谢陵盯着她,心中涌起无明火——这女人何时变得这般谨慎了?
竟然连他说句话都要揣摩上半天。
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昭昭被他盯着头皮发麻,正要开口说什么之际。
“啪嗒!”
一声清脆的声响让她浑身颤震,竟是谢陵往床边的暖炉里添了块兰碳。
昭昭眉头皱得更深了。
这种精细昂贵之物,原本就不是属于她能用的,不知何时,竟被谢陵拿到她屋里来了。
他这是想做什么?
盖章不行了改用火攻折磨她么……
“很难回答吗?”
谢陵的声音突然响起,他指了指床榻,又重复了遍,“你为何不**睡?”
昭昭盯着他,确定他似乎真的只是在让她**去睡。
她松了口气,恭敬回道:
“大人您恐怕是贵人多忘事——成婚当天,您就说过往后不允许我睡床。”
“我一直谨记着您的吩咐,万不敢在床榻上有半分逾矩。”
所以,她会安分睡在小榻上的。
昭昭说完,也没管谢陵的表情。刚被他折腾完身体,这会儿又折腾了脑子猜这猜那的,她实在累极了。
下瞬,昭昭便拖着酸痛的双腿,缓缓走向不远处的硬榻。
“……”
谢陵看着她纤弱的背影,呼吸沉重。他今日也不知怎么了,怎么总是不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只是没想到,这女人倒是记得这么清楚。
他薄唇微张,最后却是什么都没说,任由她像平日那般,窝宿在那张小小的榻上。
就在这时,女音兀地响起:
“对了谢大人,您在书房答应我的事情真的还算数吗?还签吗?”
昭昭实在是一朝被蛇咬,生怕再生变故只得悬着心再提醒他一遍。
谢陵一愣。
旋即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他让她把自己伺候好了,就答应签和离书这件事。
“……”
昭昭等了许久,也没听见谢陵的回答。就在她以为自己今晚又要等不到之际,一道低沉的声线蓦地响起,
是她梦寐以求的答案:“好啊,我签。”
——
次日一早,天还未透亮。
谢陵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
昭昭起床,看着天际呈现出淡淡的灰色,雾气氤氲在谢公府,霜花满地。
天气虽不好,可自从昨夜谢陵签过字后,她心中却欢愉得很。
就在她像往常般去谢陵屋内准备侍奉时,却被小厮告知他不在府中。
昭昭正欲转身回去,蓦然间,察觉到身后有道视线,隐在黑暗里仿佛瞧了她许久。
“谁在那里?!”
她冷着眼立马望过去。
一阵轻微的响动后,紧接着便从暗处走出来一个少年,岫眉星目,恣意昂扬。
“沈少卿?”
昭昭眸中闪过一丝惊讶。
“哼,认不出我了?”
沈温聿冷哼了声,算是应下她那记冷眼。旋即递给她一个东西:“喏,这可是小爷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帮你拿到的。”
昭昭接过来一看,是一块玉佩。
“那人给你的。”
上面隐隐约约暗刻着“锦年”二字,是她的小将军!
昭昭心中登时涌起暖意,爱惜地用指腹摩挲着佩身。
她就知道,他还活着。
她的小将军不会食言,他说过会活着回来见她就一定会!
昭昭抬眸望向沈温聿,语气感激不尽:“真的……太谢谢你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还你这份人情了……”
沈温聿鲜红的唇瓣微微上翘,他屈指撩起额前碎发,露出与肆意举动不符的漂亮柔和的美人尖:
“小爷才不需要你还什么情,你好好活着出府就成。”
下瞬,见昭昭竟欲要下跪,沈温聿赶忙扶起她,全然没有了方才的慵懒恣意,他嗓音慌乱:
“你这是做什么?你我之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客气了!”
“我……”
昭昭只是太感激他,不知道怎么做才好。她如今什么都没有了,昭家没落,父亲之前的那些同僚好友,一个个都不待见她,也拒绝无数次她的求救。
她明白他们想要明哲保身,她不怪他们,只是她没想到,心生绝望之下竟真的会有人不求任何回报帮助自己……
她心中涌起酸涩。
见昭昭眼中蓄泪,杏眼盈盈,沈温聿彻底没了脾气,嗓音里沾染着连他都未曾察觉的无措:
“你、你别哭呀,小爷我可不会哄女人!”
昭昭点点头,立即收起眼泪。
她并不是一个爱哭的人——只是,她在黑暗中摸黑又孤独地走了这么多年,受尽质疑与欺辱,这突如其来的暖意,实在让她有些抑制不住。
“现在还不是流泪的时候,等你出了府,再好好地释放情绪。”
沈温聿朝她安抚地笑笑,少年清眸如花醉,带着暖意的掌心拍了拍她的薄肩。
昭昭也恢复平静。
虽然她很想问关于小将军的下落,问他三年前被派去战场究竟发生了什么?问他如今住在哪里吃得可否饱穿得可否暖……
但沈温聿说得没错,现在不是开口说这些的时候。良久,她想了想道:
“你来这里是安全的吗?”
“……”
沈温聿滚了滚有些发涩的喉结:“许久没见你关心我。”
昭昭听出他略带哽咽的情绪,便知他又是想母亲了。沈温聿虽年少高位,但目睹母亲被父亲逼死,这也成了他日日的梦魇。
他那时便跟个小哭包似的,她只好经常拿着甜点去安慰他。只是如今,她却连一句“你还好吗”都说不出来。
昭昭动了动唇。
她发现自己似乎早已丧失了安慰人的力气和能力。
没想到,三年的磋磨,用来保护自己的冷漠色反倒成了她剥离不掉的血肉……
“放心吧,小爷我早就不哭了!”
昭昭一愣,抬转头看他,少年俊秀的五官近在眼前,他的黑眼珠极亮,澄澈透静地倒影出她姣姣身形。
下瞬,沈温聿盈盈笑起来,盛着日光的睫毛轻轻颤动,他对着她正色着又说了一遍放心:
“其实是谢兄让我来的,本来我们要一起去曲州,但我找了借口让他先出发了,所以我不能在这里逗留太久。”
“曲州。”
两个轻飘飘的字,却在昭昭心中掀起轩然大波。她在心中反复呢喃着这个地名,眸光晦涩。
曲州,那是埋葬杏儿的地方……
“可知他前去要做什么?”
沈温聿低头睨她几眼道:“说来奇怪,也不知道谢兄昨夜是受了什么刺激,竟然连夜赶到曲州,说要开棺验尸。”
昭昭愕然到檀口微张。
回想起以前,杏儿毒发身亡,她千辛万苦找来仵作验尸想查明原因,探寻真相。
却被谢陵冷嘲暗讽,说她别有用心。如今这是?
思及此,昭昭的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是什么其实都不重要了,如今谢陵签了和离书,她此身清白。
再有四日她便能离开这里了,只希望不要再生事端。
昭昭眸光微动,抬眸望向天空,日光渐渐清朗,终不似以往阴沉……
——
距离谢陵去曲州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他也没回来。
昭昭在心里盘算着日子,他不在,这时间都过得顺畅了起来。
恰逢宏广寺开香,昭昭决定去还愿,她想,小将军如今还活着,定是之前祈来的平安符灵验奏效了。
天还泛着清,她便带着陈嬷嬷动身。
时间太早寺里的人不是很多。
待昭昭还完愿便准备去捐些香火钱,就在二人刚迈进门槛之际,庙帘“哗啦”被撕开!
几个带刀侍卫扑过来时,陈嬷嬷猛地将昭昭往香案后一推,可刀刃映着日光,还是擦过昭昭腕间。
为首的却收了刀,皮笑肉不笑地躬下身:
“姑娘莫怕……公主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