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嬷嬷将昭昭护在身后:
“就算是公主,也不能随便让人拿刀威胁朝廷命官夫人的命吧?!”
她方才看得仔细,那一刀实在惊险。
幸好她推开得及时,只是划过昭昭的手腕,再晚一点——
怕是整条胳膊都不能要了。
“是我等考虑不周了。”
为首的侍卫微微欠身,旋即朝着昭昭道:“公主殿下在等您,还请您过去。”
“……”
昭昭脸上没什么表情。
但隐在袖中的手腕在渗血。
那白刀子还是变成红刀子了,但她怕嬷嬷担心,便没告诉她。
只是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按理来说,想要一个人的命必定会先往最脆弱的脖颈处砍去。
可那个侍卫,分明盯住的是她的手腕。奇怪,她手腕上并没有什么……
不,有疤痕。
是因为那道疤痕么?
看来,华朝公主已经知道她是雨夜救谢陵的人了。
所以,这才这么急不可耐的,让这些侍卫来毁坏她的疤痕?
只是让昭昭好奇的是——三年前的雨夜她来宏广寺养伤这件事,华朝公主这么会知道,而且还算准了她今日会出现在这里?
难道是有人告密么。
昭昭脑海里蓦然闪过一个人影……昭静怡!思来想去,也就只有她这个亲妹妹最有嫌疑了。
毕竟,她出府的事情,无论是三年前还是现在,昭静怡都在她身边且都知情。
昭昭眸色暗沉。
原本以为昭静怡在谢公府这几天这么老实,是良心发现了。
却没想到,她背地里竟整出这么多幺蛾子,竟又出卖了她一次!
看来这笔账,出府之前得好好跟她算算了……
“夫人,您不要怕。”
这时,陈嬷嬷努力维持镇定的声音响起,她眼神犀利地盯着几个拿着刀的侍卫:
“这些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哪有请人还砍人的?咱们谨慎些,千万不要过去,能拖就拖。”
她还没来得及告诉昭昭的是——
谢陵今日便要回府了。
临走时她还特意留了信。
所以,谢大人要是发现她们不在了肯定会来救她们的!
陈嬷嬷现在无比庆幸自己多留了个心眼,眼下,只等着谢大人来便……
“啪——!”
兀然响起阵清脆的巴掌拍手声,打断了陈嬷嬷的思绪。“真是好一对主仆情深呢。”
昭昭一愣,眼神微暗地望向门口,见到来人那张熟悉的脸。
华朝公主。
一身锦衣华服的尹华朝,此时正扬着温婉无害的笑容,轻笑着走过来。
她手一挥那些侍卫便收起了刀。
“我只不过想请昭姑娘叙叙旧罢了,你们怎么弄的,这么剑拔弩张的?”
话落,她原本还笑意盈盈的脸倏变,蓄足气力甩手给了为首的侍卫一巴掌:
“怎么办事的!不是说了不许对人家姑娘动武吗?”
那为首的立马跪倒在地,一言不发地挨着她乱踹脚踢。
昭昭心中冷笑。
她知道华朝这是在演戏给她看。
原以为她是个娇贵温婉的,没想到,私下里竟也不把人命放在眼里吗?
“哟,昭姑娘这是来求平安符?”
华朝收起了性子,目光打量着昭昭手中的红色袋子:“给谁求的?该不会是——哪个野汉子吧。”
昭昭目光坦然,并不理会她的讥讽。
下瞬,华朝对旁边几个侍卫使了个眼色,那几人立马去夺昭昭手里的平安符,拉扯间,装着平安符的袋子被挣开口,里面黄色的符箓也掉了出来。
见昭昭疾步蹲身,华朝竟也提起华贵襦裙,轻抬靴底,狠狠踩住她正欲去捡平安符的手臂上。
“!”
昭昭素白的袖口被她碾皱,露出那道疤痕,狰狞醒目。
她虽然遮得很快,但还是被华朝眼尖地看到了。一时间,心思流转起来:
不久前,有个自称是昭氏妹妹的女子来找过她。
她告诉自己一个秘密,说谢陵曾做她们丞相府的门客时……三年前雨夜,他被人剜肉解毒,只是当时昏迷不知救命恩人是谁,醒来后也找不到任何踪迹。
谢陵找寻过一段时间,甚至检查了府中所有人的手腕,结果都没有找到手腕有伤之人。
她也是得了这个消息,才有了冒充谢陵救命恩人的想法。只是没想到,这恩人还没当多久,那昭氏妹妹竟又找到她。
说她姐姐昭昭也有道疤痕。
不过——
华朝看向昭昭的眼神,瞬间带着微妙。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那昭氏妹妹说她这嫡姐雨夜那日自称养病去了佛寺静养一段时间,恰巧躲过了检查。
雨夜、伤疤……看来昭昭准是救谢陵的人没错了。
可这么多年了,她为何不说,似乎还对这道疤有些——抵触?
难道说?
某种念头闪过,华朝心中涌起莫名的澎湃。看向昭昭的刹那瞬间有了计量。
下瞬,华朝便敛起所有心思,朝着昭昭手腕处讶异出声道:
“呀,昭姑娘这里这么流血了?”
旋即踹了一个侍卫,“你,还不快去把我的药膏拿过来给人家涂上!”
“是是是……公主。”
那人哆哆嗦嗦领命走了。
华朝又瞧了瞧昭昭的素衣素颜,“那日在书房我将你错认成下人的事情,昭姑娘可还怪我?”
见昭昭没有回应,她也不气恼,亲昵地拉着她的胳膊:
“唉,实在是我以为谢公府的那些丫鬟是在诓骗我。毕竟谁能没想到,你一个堂堂首辅夫人竟然真的住在那破落小院?还每日跟个婢子一般,做着那些等下作活儿?”
华朝叹息道:“唉,确实是我错认你的身份了。”
“不过昭姑娘啊,想想你以前在丞相府,金枝玉叶的,哪里做过这些?如今沦落成这样,真是让我这个外人看了都觉得心疼呢……”
昭昭怎么会不知她的意思。
华朝想要的,只怕远远不止是她腕间这道疤的归属唯一权,她还想要她对谢陵的恩,想要首辅夫人的位置,想要谢陵这个人这颗心……
果然下瞬,华朝见她态度沉默,眼里瞬间流露出不甘和怨毒。
华朝的眼尾勾起弧度。
旋即她微微靠近,贴在昭昭耳边,用仅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
“昭姑娘,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与阿陵成婚这么多年,他其实很不待见你……哦不,甚至可以说是?厌恶?”
“你放心,只要你肯让位,并且永远不向阿陵告密这道疤痕的事,我保证能让你平平安安离开……”
华朝纤细的小手突然抚上昭昭那张俏脸,眸色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狠。
“还有,昭姑娘你这副好颜色,以后还是不要在出现在阿陵面前了。”
昭昭淡淡看着她:
“怎么,公主有着如此自信的样貌与身份,也会有所忧虑吗?”
“……”
华朝勾起的唇角渐渐平下去,直至紧抿成一条线。
要不是父皇最近不宠她了,甚至还想要将她嫁给外域那帮蛮人,她堂堂公主,何必做事这般顾这顾那,卑微至极!
尤其是谢陵,他最不好惹。
为了维持在他心中的形象,顺利嫁给他,她也不必被这小小的疤痕整日弄得提心吊胆的。
“昭姑娘不必嘲讽我。”
华朝道:“其实我早看得出来了——你貌似很不想待在这谢公府了呢。”
她想走她却想进。
所以,如今好不容易能有个能让谢陵爱上自己的机会,她怎么可能会放弃?
只要能嫁给谢陵,她就不用去外域联姻了。虽说她也不是非他不可,可她还是觉得,唯有谢陵这般人物,才能配得上自己!
思及此,华朝的眸子愈发冷,那张温柔的脸上如同淬了冰霜。
“所以,如果昭姑娘如果想走,到时候烦请干脆点滚出谢公府,永远不要再出现!”
华朝唇角扬起,刺目的笑意砸在昭昭身上,从她的耳畔渐渐蔓延到四肢。
“哦,对了!”华朝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她又道:
“至于这谢夫人的位置,你同阿陵提出和离后,便交由我来做可好?你放心,只要你答应这些,我肯定会给你享不完的钱财!”
昭昭的眸光落在了华朝的脸上——她不知道自己已经跟谢陵和离了吗?
奇怪,谢陵不是对她极特别吗,竟然没告诉她吗?
昭昭想了想,可能在谢陵心中,所有人所有事都比不上杏儿重要吧。
可笑华朝还将她当成假想敌。
不过,明明一刻前,她还对她威胁相向,下一刻就换成利诱?
昭昭垂眸,微凉的指尖抚上华朝的手臂,淡淡地打量着她刻意蓄起柔色的双颊。
下瞬,她眉角轻轻一压,旋即,冷漠地推开华朝挽着自己的手臂。
“……”
华朝一愣,白玉般的婉莹面容瞬间变得阴恻恻的:
“昭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
与此同时,谢陵负手玉立,抬眸看向眼前的那片梧桐木林,枯落萧瑟。
而在那后面,唯有一处破落的、安静的小小寺院。
老旧的木门紧紧闭阖。
只是不知为何,今日明明是开香日,却没几个人。
谢陵的目光却仿佛要将其穿透,透过它,去看那道倔强的身影。
而对于她,谢陵此时的心情显然是复杂的。这三年来,她说了那么多证据,苦苦哀求自己,不是她害死的杏儿……
可自己那时却被仇恨蒙蔽双眼,只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从未信过她。
若不是此次去曲州,他亲自彻查了杏儿的死因,看到了她的尸体,看到了她身上的诡异毒素……种种皆双目所见。
他不知道还要冤枉她多久……
暗卫风影在一旁看了自家大人许久。
他有些不明白,大人明明在得知真相后便快马加鞭地赶回来,在看到陈嬷嬷留的信之后,担心得连口水都顾不上喝。
好不容易又赶到这宏广寺了,那扇寺门明明就在眼前,推开就能看见夫人。
可是大人却犹豫了。
他跟随在大人身边这么些年,从未见过大人指节发抖,那隐在袖袍下的双手,他甚至都能感受到此刻大人指尖想必深深陷入掌心,已然泛起死人的灰白色。
风影望着那扇近在咫尺的门,突然意识到,大人不是不敢推开。
是怕推开后,夫人眼底的光,比这么多年的寒冬更冷。此时距离夫人出府仅剩两日——
错怪夫人这些年——她真的会等在门后吗?又或者……这扇门推开的瞬间,便是最后一次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