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阳光正好,伦敦一处社区的联排别墅,一户人家的车库里,行李箱摊开在地面,里面杂乱地塞着衣物、相册和一些舍不得离身的小物件。
男主人刚刚将手头最后一件行李塞进汽车后备箱,重重地关上车门,擦了擦额角的汗。
决定暂时离开伦敦避难的滋味并不好受,但连日来的恐怖事件最终击垮了这对年轻夫妇坚守的决心。
总得活下来再说。
“莎拉?”男主人朝着屋内喊道,声音在空旷的车库里带回几声回音,“你那边好了吗?我们需要尽快出城,不然天黑了检查会很麻烦。”
没有回应。
只有房子里隐约传来电视新闻主持人强作镇定的声音,报道着官方对当前局势的大致可控和积极应对。
男主人微微皱眉,莎拉平时动作挺利索的,不应该这么久。
他推开连接车库与厨房的门,走了进去。“亲爱的?需要我帮忙吗?是不是巴普洛夫又躲到哪个角落不肯过来?”
依旧只有沉默,房子里安静得有些异样,连电视的声音也不知何时停止了。
一种莫名的不安感悄然爬上男主人的心头。
他穿过厨房,走进客厅。行李箱敞开着,几件女士毛衣散落在一旁,电视屏幕显示着信号中断,估计又是哪里出问题,这几天信号都是时有时无。
“莎拉?”他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上了一丝紧张。
他快步走上楼梯,木制楼梯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在寂静里显得格外清晰。
“莎拉?你没事吧?”男主人透过敞开的门,能看到卧室里的景象。
他的妻子莎拉,正仰躺在柔软的地毯上,像是睡着了,身体一动不动,姿势有些别扭。她平时最喜爱的那条真丝披肩,皱巴巴地垫在身下。
而他们养了三年、性情温顺得像个大玩偶的拉布拉多犬巴普洛夫,正伏在莎拉的身上,硕大的脑袋埋在她的颈窝处,肩膀一耸一耸地,发出一种奇怪的、湿漉漉的窸窣声。
那声音,像是它在兴奋地**着什么。
门框挡住了男主人部分视线,他看不到莎拉的脸,也看不到狗的具体动作。
“巴普洛夫?”男主人见状松了口气,又好气又好笑,“你这坏家伙,又把妈妈扑倒舔她一脸口水了?快起来!我们得走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向前走去,准备把这只过于粘人的大狗拉开。
这时,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了地毯。
就在莎拉垂落的手边,那浅色的地毯上,晕开了一小片正在不断扩大的暗红色污渍。
他的脚步猛地定格在了原地,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那是什么?
他的目光惊恐地向上移动,终于看清了更多细节。
妻子垂落的手腕苍白无力,皮肤染红了一片,地毯上那抹不断扩散的红色是从她的身下流淌出来的。而巴普洛夫耸动的头颅下,有什么水声。
那不是口水.
那窸窣声,也绝不是在**。
“不”一个恐怖的念头如同慢慢出现,让他浑身冰寒,他张着嘴,却只能发出气音。
那伏在女主人身上的拉布拉多犬,动作此时终于停了下来。
它那毛茸茸的、曾经总是温暖地蹭着他们手掌的脑袋,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转了过来。
男主人看到了它的脸。
曾经清澈的棕色眼睛里,此刻只剩下一种纯粹的憎恨。
它的嘴巴周围直至胸口,都糊满了浓稠的鲜血和细小的组织碎屑,一条鲜红的气管还挂在它的犬齿上,随着它转头的动作微微晃动着。
它看着男主人,沾满鲜血的嘴巴微微咧开,喉咙里发出一种充满威胁的呜噜声。
曾经的女主人,颈脖几乎已被掏空,失去高光的双眼不瞑目地盯着前方,正是男主人的方向。
“啊啊!呃啊——!”
男主人下意识想要逃,可刚转身跑了两步,他家的狗比他还快,猛然一扑,强大的冲击力带着他破开窗户,从二楼跌落到街道上。
“啊!!你这该死的畜生、滚开!”
地面上,男主人用手臂护住了颈脖,但代价是被嚼得咔嚓碎。
他终于清醒过来,知道自己没办法选择逃跑,在丧妻之痛的加持下,他强忍剧痛,掏出了随身带着小刀,一边大喊,一边狠狠地朝着大狗的肚子狂戳,这样不知道戳了多少下后,他的腹部一片温热,被咬的手臂能感觉到大狗的力量正在一点点消失。
“嗬嗬.”
大狗的终于没了声息,无力地趴在了他的身上。
他像是哮喘一样艰难呼吸,扒开狗嘴,抽出自己惨不忍睹,骨茬交错的手臂。
“啊啊.”
他好不容易爬起身,还没来得及转身回屋去看妻子的情况,就看到对面的屋子中,从卧室的窗户一口气窜了出来四五只猫,每只猫口中还叼着血淋淋的肉块。
“妈妈!米奇咬我!好痛!”
“上帝啊!不——”
惨叫声在社区此起彼伏,大量宠物几乎同时暴起伤人。
无数猫、狗、鸟雀乃至更稀奇古怪的宠物,在杀死主人后,纷纷离开家庭,走出街道,汇聚成兽潮,朝着改革者之树的方向而去。
沿途任何胆敢出现在它们视线内的活人,都会立刻遭到无差别的攻击。
昔日摇尾乞怜的可爱宠物,此刻用自己的牙齿和利爪撕开一条血路。
先头的宠物赶到改革者之树的位置时候,开膛手已然拆开了胸膛,将仍在一呼一吸的肺脏高举过头顶。
猫猫狗狗,飞禽走兽,这些人类精心饲养的宠物面对开膛手像是遇见了磁铁一样,奋不顾身地扑了上去,血肉皮肤快速相互粘黏,很快,聚沙成塔,一棵血肉树苗就在改革者之树的原址上出现了。
它的躯干由纠缠的肢体和脊柱构成,树冠是无数摆动的头颅和尾巴,整体散发着一种生命污秽感。
这棵邪树如同拥有生命般,随着更多养料的融入,不断膨胀拔高,枝杈一生二,二生四地向外延伸扩散,笼罩起更大的区域。
大岛是最先赶到的,他直接砸落地面,将一片陷入疯狂的猫狗压成血沫。
他望着那已经初具形态的恐怖大树,拳头捏紧。
“阿伦·克罗斯!你到底在追求什么?!”
大岛不敢想,这么多宠物的暴乱,到底死了多少人。
他对开膛手的愤怒几乎已经要冲破理智。
开膛手的所作所为,让他想起了自己祖先,都是那种为了一己私欲,不惜把整个国家拖入深渊的恶魔。
听到阿伦这个名字,血肉之树舒展的动作忽地停顿了下。
树干上,那些扭曲的肢体和头颅蠕动,最终挤凑成一张巨大而抽象,不断变幻的人脸轮廓。一个混合了无数痛苦嘶鸣和单一意志的声音,从树冠深处隆隆传出:
“我不叫阿伦我是开膛手,杰克。”
“我的归来,只为解剖这个虚伪的国度!是你们,非要横插一手!”
“你觉得现在死的人.很多了吗?!”
“我的家乡,在那场大饥荒中饿殍遍野的时候,死去的人何止此数!!”
“维多利亚的荣光?那璀璨的黄金时代,底下埋着多少爱尔兰人的尸骨?!那不是历史书上的一串数字!”
大岛却是冷笑打断:“你做这些是为了那些因大饥荒而死去的同胞,还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仇?胆小鬼有了力量,依旧是胆小鬼.跟我一样,非要拉扯上冠冕堂皇的借口为自己遮羞!”
“你恨当时吃人的不列颠,却更恨自己不能成为吃人者的一份子,你恨的是自己的无能!嫉妒其他人所拥有的一切,你的本质却和他们一样是弱肉强食!”
“连曾经的自己都不敢承认,你这种人掌握力量,跟无能者掌控国家没有任何区别!都是一场灾难!”
现有的线索里面,根本没有表现出他有多么热爱爱尔兰,反而能够可以隐约看出他试图撇去爱尔兰身份,努力融入伦敦,希望通过医学考试,当上一个真正的伦敦人。
这时候扯爱尔兰大饥荒,更像是觉得自己的怨恨不够分量,而临时加的码。
就跟他之前对医学院的怨恨一样,因为自己够不上门槛,就认为一切门槛都是错的。
归根结底,即便获得了力量,他内心深处依然看不起那个曾经卑微、失败的自己,并试图用更宏大的理由来粉饰那份源于个人挫败,好像显得那么微不足道的私怨。
“你?!
”血肉之树剧烈地震颤起来,那张抽象的脸庞因被戳中心事而变得狰狞。愤怒之余,更多的是一种被彻底看穿所带来的惊惧。
这些人,怎么好像什么都知道!
自己的过往,在他们面前仿佛透明一般,这不可能!!
他发出了尖锐爆鸣。
大岛眉头拧紧,不再理会他,他挥拳扫清周围再度扑上的疯狂宠物,顺势抽出水晶激活。
果然,一个新的关键节点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毫不犹豫地伸手触碰。
白光一闪,场景骤变。
血腥的战斗刹那剥离,虚幻的画面吞并了现实,维多利亚时期的伦敦海德公园景象映入眼前,喧嚣的人声同步涌入耳中。
此刻,他正站在刚刚的位置上,眼前没有那棵血肉之树,只有一块粗壮的,被烈火焚烧过的焦黑树桩。
这正是后来被纪念的那棵真正的改革者之树的残骸。
树桩上贴满了各种油印的传单和标语,四周黑压压地围聚了大批人群。从装束看,主要是面色疲惫的工人、衣衫褴褛的小贩,空气中弥漫着汗味、烟味和一种激动兴奋的气息。
大岛迅速扫视人群,一时没能找到开膛手的身影。
就在这时,一个激昂、富有煽动性的声音从树桩上响起:
“.自由不是老爷们的施舍!是我们与生俱来的权利!”
“自由是什么?!自由就是能对那些把工时拖到十二小时、把工钱压到半先令的黑心工厂,大声地说不!”
“自由就是能把我们手里的选票,堂堂正正地塞进票箱里!让白厅那些高高在上的老爷们都听见我们的声音——”
“我们不是他们账本上的数字,不是他们喂一根骨头就必须摇尾乞怜的宠物、我们是活生生的人!是国家的公民!”
“工作如果不能让我们好好活下去,那就战斗!直到夺回我们应得的一切!”
“今天让我们再度站在一起、喊出去!我们要成年男子普选权!”
“让春天属于每一个自由的人!让这棵死树,为我们重新发芽!”
“现在、现在、就是现在!”
“现在!”
“普选权!”
“自由!”
这场演讲显然并非刚刚开始,而是正达高潮,演讲者的话语点燃了台下人群的情绪!人们挥舞着拳头,群情激愤地跟着高声呐喊,声浪浩大!
大岛移动起来,穿过一个个淹没在历史的人,目光继续搜寻。终于,在人群最外围、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他看到了那个身材瘦小、脸色苍白的身影。
他站在人群边缘,纸白的面色因激动而泛起红晕,紧紧握着拳头,嘴唇翕动,似乎也在低声地、跟着人群一起呐喊那激动人心的口号。
但却不敢高声,不时还会撇过头,看着外面那些聚在一起说话的巡警。
即便这样,没喊几声,他瘦弱的身体似乎就有些支撑不住这巨大的情绪波动,开始摇摇晃晃地向后倒退了几步,最终腿一软,跌坐在了泥地上。
兴奋的红晕迅速从脸上褪去,只剩下原有的苍白和窘迫。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的女声在他身旁响起:
“你看上去.饿得有点可怜。”
阿伦恍惚地抬起头。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他眯着眼,逆光中,看到了一位俯身看着他的年轻女子。阳光为她勾勒出一层柔和的光晕,照亮了她白皙的肌肤和漂亮的眼眸。
在那一刻,阿伦·克罗斯觉得,自己大概是见到了这辈子所见过的最好看的姑娘。世间的一切喧嚣仿佛瞬间远去,黯淡无光,只剩下眼前这张动人的容颜。
他的耳朵尖瞬间变得通红,心脏狂跳,嘴巴张了张,却支支吾吾,平日里其实还算能够吹嘘的舌头仿佛打了结,彻底丢失了语言能力。
女子笑了笑,似乎觉得他这窘迫的样子有些有趣,便将手中用油纸包着的一小块黑面包,塞到了他手里。
阿伦呆呆地接过面包,像是捧着什么珍宝,痴痴傻傻地站了起来,目光依旧偷瞄对方。
“你是爱尔兰人吧?如果不介意的话,吃个面包填下肚子吧。”
“啊我.是、我是.”阿伦抓住面包,不太愿意地点头。
“你觉得这人的演讲怎么样?”女子忽然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目光却若有所思地扫过狂热的人群。
阿伦像是被惊醒,脸上再次涌现激动的神色,他努力地比划着手势,似乎想表达很多,但最终紧张的他,只能磕磕绊绊地挤出几个单词:“好、很好、说得对”
女子脸上露出一个意味复杂的轻笑。
“我见过你,”她叹了口气地说,“在白教堂打杂,对吧?如果以后有需要的话.”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我就在后街17号。欢迎光临。”
说完,她不再多看阿伦一眼,转身朝着公园外走去,很快消失不见。
阿伦脸上本就不多的血色,在听到后街17号这个词的时候,开始一点点地褪去。
他当然知道后街17号意味着什么,那是白教堂附近勉强能称得上高档的**之一。
原来这个在他眼中如同天使般突然降临、给予他温暖和食物的女人,是个.**。
他忽自嘲地笑了笑,像自己这种人,又有什么资格看不起**呢。
更何况,对方完全没有因为自己的外貌而表现出一丝嫌弃,于他而言,这样的人,已经和天使无异。
可惜,忘了问对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