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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华天池,水波不兴。
苏婉清盘膝坐在池边光洁的青石上,一袭素白长衣,纤尘不染。她闭着双目,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周身萦绕着淡淡的月华光晕,正引导着天池弥漫的纯净灵气,按《月华宝典》的路径缓缓运转。
这是她每日的功课,雷打不动。
可今天,心头却莫名有些烦躁。灵气运行至檀中穴时,竟微微一滞,险些岔了道。
她缓缓睁开眼,眸子里带着一丝疑惑。到了她这般金丹初期的境界,早已寒暑不侵,心魔难生,这般无由来的心悸,却是许久未曾有过了。
她抬眼望去。天池依旧平静,像一块巨大的蓝色宝石镶嵌在山谷中。四周奇花异草,云雾缭绕,仙鹤悠然踱步,一切与往常并无不同。
但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
是了,就像暴风雨来临前,那种沉闷的、让人透不过气的感觉。
她微微蹙起秀眉。月华天宗偏安一隅,门人弟子潜心修行,与世无争,以求大道超脱。可树欲静而风不止。近年来,道域中央那些庞然大物般的世家宗门,动作越发频繁,势力触角不断延伸。师尊清虚真人多次告诫,宗门虽有些底蕴,但在那些真正的巨擘面前,仍需步步谨慎,如履薄冰。
难道……
就在这时,一道清亮的鹤唳划破天际。
苏婉清抬头,只见一只传讯灵鹤穿透云雾,速度快得异常,直直向她飞来,悬停在她面前。灵鹤口中,衔着一枚不过寸许的青色玉符,玉符上灵力波动急促,正是师尊清虚真人独有的印记。
她伸出纤指,接过玉符。神识往里一探,师尊那平日里温和沉稳的声音,此刻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凝重,直接在她脑海中响起:
“婉清,速回宗门大殿。有客自中土来,事关宗门未来,不容耽搁。”
话音戛然而止,玉符在她手中“咔嚓”一声,碎成齑粉,随风飘散。
自中土来?
苏婉清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中土,道域中央,那是真正强者云集、巨宗林立的漩涡中心。月华天宗与他们素无深交,为何会突然有客来访?而且,师尊的语气……
她站起身,白衣随风轻扬。平静的眸子里,已是一片肃然。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突如其来的“中土来客”,绝非好事。
她没有丝毫犹豫,身形一晃,便已化作一道清淡的月白光华,离开了静谧的天池,朝着位于山脉主峰之巅的宗门大殿疾驰而去。
山风掠过她的耳畔,带来丝丝凉意。
越靠近大殿,那股无形的压抑感就越发明显。
当她轻盈地落在大殿那由万年暖玉铺就的台阶前时,脚步不由得一顿。
殿门敞开着,里面光线略显昏暗。一股陌生而强横的灵力威压,如同无形的潮水,从殿内弥漫出来,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头。
这威压,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霸道与疏离,与月华天宗清灵平和的气息格格不入。
苏婉清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抬步,迈过了那高高的门槛。
殿内的景象映入眼帘,她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大殿内,光线有些暗沉。
宗主清虚真人端坐在主位之上,面容依旧平和,但放在膝上的手,指节却微微有些发白。两侧坐着几位宗门长老,个个面色凝重,默不作声。
而大殿中央,最引人注目的,却是客位上那个身影。
那是一个身着锦缎黑袍的中年男子,面容瘦削,下颌微抬,眼神如同鹰隼般锐利,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审视,扫过进门的苏婉清。他并未刻意散发灵压,但那股子久居人上、执掌生杀带来的倨傲之气,却比任何灵压都更让人感到窒息。他仅仅是在那里随意坐着,就仿佛成了整个大殿的中心。
苏婉清稳住心神,步履从容地走到殿中,对着清虚真人盈盈一礼:“弟子苏婉清,拜见师尊,各位长老。”
清虚真人微微颔首,声音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婉清,来了。这位是来自中土赵家的执事,赵乾先生。”
赵家!
苏婉清心中凛然。道域顶尖世家,巨无霸一般的存在,其势力盘根错节,遍布四方,门下高手如云。难怪有如此威势。她转身,对着那黑袍男子,依足礼数,不卑不亢地道:“月华天宗苏婉清,见过赵执事。”
赵乾目光在苏婉清身上停留片刻,带着一种打量物品般的审视,半晌,才从鼻腔里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他并未起身,甚至连点头都欠奉。
“苏圣女果然资质不凡,月华天宗倒是出了个人才。”赵乾开口,声音沙哑,如同砂纸摩擦,话语看似夸奖,却听不出半分暖意。
清虚真人接口道:“赵执事谬赞了。不知赵执事远道而来,所为何事?”他看似在问,但眼神深处,已然有了答案。
赵乾嘴角扯出一丝近乎僵硬的弧度,算是笑了。他不再看苏婉清,目光转向清虚真人,直接开门见山,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
“本执事此次前来,是代表我赵家族长,长风公。”
他顿了顿,似乎要让“赵长风”这个名字带来的分量,在这大殿里再沉淀片刻。
“族长嫡子,赵煜公子,年少英才,道途无量。族长有意与月华天宗结为秦晋之好,特命本执事前来,为他求娶贵宗圣女,苏婉清。”
话语落下,如同巨石投入深潭,激起无声的巨浪。几位长老交换着眼神,有震惊,有了然,更有深深的忧虑。
苏婉清垂在身侧的手,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但面上依旧平静无波。
赵乾继续道,语气愈发显得高高在上:“此乃我赵家对月华天宗的看重,亦是尔等的机缘。嫁入赵家,苏圣女未来修行资源享之不尽,月华天宗亦可受我赵家庇护,在这纷乱道域,安稳传承。此等恩赐,想必清虚宗主,不会拒绝吧?”
他将“恩赐”二字,咬得格外重。
清虚真人沉默了片刻,脸上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赵族长厚爱,赵煜公子英才,我月华天宗深感荣幸。只是……”
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为难:“婉清乃本宗圣女,其婚事关乎宗门传承道统,非比寻常。需得慎重商议,更要征求她自身意愿。还望赵执事能宽限些时日,容我等细细思量,再作答复。”
赵乾闻言,眉头微微一皱,显然对清虚真人的推荐不甚满意。他冷哼一声,周身那股无形的压力又重了几分,让几位修为稍浅的长老呼吸都为之不畅。
“商议?”赵乾语气转冷,“清虚宗主,莫要自误。我家族长诚意拳拳,莫非月华天宗看不上我赵家?”
“不敢,绝无此意。”清虚真人连忙摆手,姿态放低。
赵乾盯着清虚真人,目光锐利如刀,半晌,才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语气稍微缓和,却带着一丝若有深意的感叹:
“罢了。族长近年,心境颇有郁结,亟需一桩喜事来稳定心神,冲散阴霾。本执事也是希望,此事能早日促成,于你于我,皆是好事。”
心境郁结?亟需喜事稳定心神?
苏婉清敏锐地捕捉到了这句话。赵长风何等人物,执掌偌大赵家,修为通天,何事能让他心境不稳,甚至需要靠联姻来“冲喜”?
这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像一根细刺,扎进了她的心里。
清虚真人显然也听出了弦外之音,面色更加凝重,但还是坚持道:“赵执事体谅,此事关乎重大,绝非推脱。还请容我等几日,定给赵家一个交代。”
赵乾深深看了清虚真人一眼,又瞥了一眼旁边静立不语的苏婉清,终于站起身。
“好!本执事就在贵宗叨扰几日。希望几日之后,能听到让族长满意的‘交代’。”
说完,他不再多言,袖袍一拂,径直在大殿执事的引领下,转身离去。那黑袍身影消失在殿门外,但那沉重的压力,却仿佛依旧弥漫在空气中,挥之不去。
大殿内,陷入了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