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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婉清站起身,先是对着诸位长老行了一礼,姿态从容,声音清晰而平静:“诸位长老为宗门殚精竭虑,婉清感激不尽。”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洪长老顾虑宗门存续,乃老成持重之言;玄诚长老维护宗门风骨,亦是我辈修士应有之气节。两位长老所言,皆有道理。”
她先肯定了双方,让原本有些对立的情绪缓和了些许。
“然而,”她话锋一转,“无论是直接答应,还是断然拒绝,于我月华天宗而言,恐怕都非最佳选择。”
“哦?圣女有何高见?”洪长老挑眉问道。
“高见不敢当。”苏婉清微微摇头,“婉清以为,当前局势不明,赵家内部情况我们知之甚少,贸然做出决定,风险太大。我们……需要时间。”
“时间?”玄诚子皱眉,“那赵乾只给了几日,如何争取时间?”
苏婉清看向清虚真人,又看向众位长老,说出了她思虑已久的方案:“我们可以对外宣称,我修炼的《月华宝典》正到了凝聚‘月华真罡’的关键时刻,需闭关一年,期间不能受到任何干扰,否则前功尽弃,甚至有修为倒退之险。以此为由,将婚期推迟一年。”
她补充道:“《月华宝典》的修炼难关,外界亦有耳闻,此理由并非空穴来风。一年时间,足够我们打探更多关于赵家,关于赵长风一系的真实情况,也能看清道域局势变化。届时,是答应还是另寻他法,我们都能掌握更多主动。”
大殿内安静下来,长老们都在思索这个提议。
清虚真人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这确实是一个可行的缓兵之计。既不立刻激怒赵家,又为宗门争取到了宝贵的缓冲期。
“此法……或可一试。”一位之前中立的长老颔首道。
“一年时间,确实能做很多事。”另一位长老也表示赞同。
洪长老皱了皱眉,但也没再反对,毕竟这比直接拒绝要好得多。玄诚子虽然觉得仍是妥协,但至少保住了暂时的尊严,也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既然如此,”清虚真人一锤定音,“便按婉清所言。对外便如此宣布。洪长老,由你负责与赵乾执事周旋,言辞务必恳切,强调此乃修炼关隘,绝非推脱。玄诚长老,加派人手,密切关注宗门外一切动向。”
“是!”两位长老齐声应道。
决议已下,众人各自散去准备。
苏婉清最后一个走出大殿,阳光有些刺眼。她抬起手,轻轻挡在额前,目光却透过指缝,望向远山,清澈的眸子里,没有丝毫松懈。
缓兵之计只是第一步。
她走下台阶,对一直候在殿外的一名心腹女弟子低声吩咐了几句。那弟子神色一凛,郑重点头,随即转身,悄无声息地没入了山林小径之中。
苏婉清看着弟子消失的方向,眼神微凝。
争取来的时间,一刻也不能浪费。她要知道,赵家内部,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个能让赵长风心境不稳,能让赵家如此急切的“古砚”,又是何方神圣。
风暴只是暂缓,并未结束。她必须在这暴风雨前的宁静里,找到那把能破开迷局的钥匙。
林小婉跟在苏师姐身边已有十年,心思细腻,办事稳妥,是苏婉清极信任的人。接到师姐的密令,她不敢怠慢,换了身不起眼的灰色衣裙,悄悄下了山。
她的目的地,是距离月华天宗三百里外的“青澜坊市”。那里龙蛇混杂,南来北往的修士众多,是打探消息的好地方。
坊市依旧热闹。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吆喝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空气中混杂着丹药的清香、灵材的土腥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气。
林小婉压了压斗笠,像一滴水汇入人流。她先是在几个售卖低阶符箓和材料的摊铺前驻足,随意看着,耳朵却竖得老高,捕捉着周围的闲言碎语。
“听说了吗?赵家前几天在黑山域那边,又抓了一批人……”
“唉,造孽啊,听说连十几岁的娃娃都不放过,就因为名字叫那个……”
“少说两句吧,小心祸从口出!”
几个散修模样的汉子低声交谈着,很快又岔开了话题,语气里带着敬畏和恐惧。
林小婉心中一动,不动声色地走向一间客人较多的茶肆。她在角落找了个位置坐下,要了一壶最普通的清心茶,慢慢啜饮着。
隔壁桌,坐着一队风尘仆仆的商旅,看装扮和拉货的驮兽,像是刚从更靠近中土的方向过来。他们嗓门颇大,正在高谈阔论,显然是消息灵通之辈。
“王老大,这趟跑完,可得歇一阵子了。外面现在可不太平!”一个精瘦的汉子灌了口酒,咂咂嘴道。
被称为王老大的,是个面容粗犷的中年汉子,他哼了一声:“可不是嘛!赵家跟发了疯似的,到处抓人,关卡查得严,耽误老子多少工夫!”
“到底出了啥事?闹这么大动静?”另一人好奇地问。
王老大压低了点声音,但在这嘈杂的茶肆里,依旧清晰可闻:“嘿,惊天大事!听说赵家这次吃了血亏!他们家那个天才,叫赵坤的,知道吧?没了!”
“啥?赵坤?那个据说半步金丹,剑道天赋极高的赵坤?”同桌几人都瞪大了眼睛。
“千真万确!”王老大一副知晓内幕的模样,“不光是赵坤,连他娘,赵家族长赵长风的夫人柳氏,还有柳家的一位金丹高手,好像叫柳擎的,都一起栽了!”
茶肆里瞬间安静了不少,许多耳朵都竖了起来。林小婉的心也提了起来,握着茶杯的手微微用力。
“我的老天爷……谁这么猛?敢同时对赵家和柳家下手?还能得手?”精瘦汉子惊呼。
王老大左右看了看,声音更低,却带着一种讲述传奇的兴奋:“听说,是一个叫古砚的人干的!”
古砚!
林小婉记住了这个名字。这就是师姐让她重点留意的名字!
“古砚?没听说过这号人物啊?哪家培养的杀手?”
“屁的杀手!”王老大唾沫星子横飞,“听说以前好像还是无量剑宗的弟子,不知怎么就跟赵家对上了。好家伙,那是真的狠人!传言他凭一己之力,硬是拼掉了赵坤和柳擎,赵长风的那位夫人,据说也是因他而死!现在赵家跟疯狗一样,满世界抓叫古砚的人,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啧啧,这得多大仇怨……”
“赵长风这下可是死了儿子又死了道侣,怪不得……”
“嘘!慎言!不想活了!”
商队的人意识到失言,赶紧噤声,埋头喝茶。
但该听到的,林小婉已经听到了。
她放下几块灵石,起身离开了茶肆。坊市里的其他角落,类似的议论也在悄然进行,只是声音更小,更隐晦。那个名叫“古砚”的人,仿佛一夜之间,成了道域底层修士口中一个带着血腥和神秘的符号。
林小婉没有停留,她将自己听到的、以及感受到的那种弥漫在空气中的紧张氛围,牢牢记住,然后迅速离开了青澜坊市,沿着来路返回宗门。
她需要尽快将这些零碎却惊人的消息,一字不落地禀告给苏师姐。
赵家并非铁板一块,它正承受着巨大的伤痛和愤怒。族长赵长风丧妻丧子,心境不稳,急需联姻稳定内部……所有线索,似乎都隐隐指向了那个神秘而可怕的——古砚。
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山风带来凉意。林小婉加快脚步,她感觉,宗门乃至整个平静已久的边陲,都因为中土的那场惊天变故,被卷入了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之中。
林小婉带回的消息,如同几块冰冷的石头,投入苏婉清的心湖,让她对局势的判断更加清晰,也更为沉重。
赵坤陨落,柳氏身亡,柳擎折损……皆与一个名叫古砚的人有关。赵长风连遭重创,怪不得心境不稳,怪不得如此急切地需要一桩新的联姻来稳定局面。这已不仅仅是结盟,更像是一种急需证明自身掌控力的**宣告。
月华天宗,恰好成了他眼下最合适的目标——有一定底蕴,却又无力反抗。
正当苏婉清与师尊清虚真人依据新消息,重新评估局面时,殿外弟子匆匆来报:
“宗主,圣女,赵家执事赵乾……他直接往大殿来了,脸色很不好看!”
该来的,终究来了。
清虚真人与苏婉清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显然,他们“闭关一年”的借口,并未能瞒过这位精明的赵家执事,或者说,他根本不愿接受任何推诪。
很快,赵乾那黑袍身影便出现在大殿门口,他这次甚至没有等候通传,径直大步走了进来。昨日那丝表面的客气已荡然无存,脸上如同覆了一层寒霜,眼神锐利得吓人。
“清虚宗主,”他站定在大殿中央,连基本的拱手礼都省了,声音冷硬,“贵宗给出的‘答复’,便是让苏圣女闭关一年?莫非是觉得我赵乾好糊弄,还是觉得我赵家族长,有耐心等上一年?”
强大的灵压随着他的话语弥漫开来,比昨日更甚,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几位侍立在旁的低阶弟子脸色发白,几乎站立不稳。
清虚真人站起身,勉强维持着镇定:“赵执事息怒,婉清她确实到了修炼的关键时刻,此事关乎她道途前程,绝非虚言推脱……”
“够了!”
赵乾厉声打断,声音如同金铁交击,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修炼关头?清虚宗主,你我都是修道之人,这等借口,骗骗三岁孩童尚可!”他目光如刀,扫过苏婉清,最后死死盯住清虚真人,“本执事不妨把话挑明了!”
他上前一步,气势逼人:“族长夫人柳氏,于不久前不幸罹难!族长嫡子赵坤,亦遭奸人所害!族长连遭打击,心境悲恸,正需一桩喜事冲散阴霾,稳定族内人心!迎娶苏圣女,不仅是两家之好,更是族长此刻之需!”
他终于不再掩饰,将血淋淋的伤口撕开,以此作为施加压力的最大筹码。
“苏圣女嫁过去,便是族长夫人,地位尊崇,可助族长抚平伤痛,共度时艰!此乃雪中送炭之情,月华天宗若能把握,未来自有无尽好处!若是不识抬举……”
他话语顿住,周身杀气一闪而逝,整个大殿的温度仿佛都骤降了几分。
“哼,我赵家威严,不容轻侮!族长之怒,更非你月华天宗所能承受!”
赤裸裸的威胁,如同冰冷的**,抵在了月华天宗的咽喉上。清虚真人脸色苍白,嘴唇动了动,却一时说不出话来。对方已将底牌和威胁同时亮出,再无转圜余地。
赵乾看着清虚真人的反应,知道火候已到,他冷哼一声,给出了最后期限:
“三个月!”
“本执事最多再等三个月!”
“三个月后,若苏圣女不能出关,便视同月华天宗拒绝我赵家好意!届时,休怪我赵家……不讲情面!”
说完,他袖袍猛地一甩,不再多言半句,转身大步离去,留下满殿死寂和沉重的压力。
清虚真人踉跄一步,跌坐回椅子上,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