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一章 你都吃完了?
他伸出手,动作很慢,小心翼翼地从盘子里拿起一块。他没有立刻放进嘴里,而是先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那副珍重的模样,让唐瑾瑜心里莫名地梗了一下。
随即,他张开嘴,极小极慢地咬了一口。
就是这一口,让他整个人都定住了。
下一秒,周景安的眼睛瞬间就亮了,那种光彩,像是黑夜里突然炸开的烟花,明亮得惊人。他甚至忘了咀嚼,嘴里包着饼干,含糊不清地冲着唐瑾瑜笑了起来。
“好吃!”
他笑起来的时候,嘴角弯弯的,露出两排整齐洁白的牙齿。
唐瑾瑜在那一瞬间有些恍惚。
太像了。
真的太像周景川了。
只不过,周景川的笑,大多时候都带着一丝克制和内敛,可眼前这个只比她丈夫小两岁的男人,笑起来却干净得像一张白纸,带着一股不谙世事的天真,能把人的心都给照亮。
唐瑾瑜忽然想,如果周景川少年时没有被柳玉芳那个女人逼得远走他乡,如果他也能在亲生母亲的羽翼下无忧无虑地长大,是不是也会有这样灿烂天真的笑容?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把所有的苦和累都自己一个人扛,连笑起来都带着克制和疲惫。
这么一想,唐瑾瑜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涩。
她出神了许久,等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朝桌上看了一眼,却整个人都愣住了。
满满一盘子牛奶酥饼,现在只剩下盘子底的几块碎渣。
她吃惊地开口:“你都吃完了?”
话音刚落,对面那“咔嚓”声戛然而止。
周景安像是被按了暂停键,嘴里还包着半块酥饼,整个人僵在原地。他一听这话,眼里的光瞬间就熄了,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慌乱。他手忙脚乱地想把手里的半块酥饼放回盘子,可盘子已经空了。
“对,对不起……”他结结巴巴地道歉,声音里带上了哭腔,像是做错了天大的事。
唐瑾瑜一看他这副样子,顿时头大。她没想到自己随口一问,竟把他吓成这样。
“哎,你别紧张!”她赶紧摆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
说着,她干脆起身,拉开周景安旁边的椅子坐了下来。
“我就是没想到,”唐瑾瑜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点,“你看起来闷不吭声的,胃口倒是挺好。”
周景安盯着她看,似乎察觉出她的确没有责怪的意思,紧绷的肩膀才渐渐松了下来,脸上浮现出一抹不好意思的红晕。他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过了好一会儿,才用小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吐出几个字。
“好,好吃。”
因为好吃,所以才没忍住。
这个理由简单又纯粹,让唐瑾瑜心里一软。可随即,一个念头冒了出来,让她忍不住挑了挑眉。
“你不会是没吃过这些东西吧?”
她觉得应该不会。
毕竟在她看来,周家那种门第,别说是这种家常烤饼干了,就是外面饭店里最时髦的西点,也该是想吃多少就有多少。
可没想到,周景安听完,竟真的抬起头,在她诧异的目光中,用力地点了点头。
唐瑾瑜反倒愣住了,“怎么可能?”
周家是什么人家?别说这种寻常点心,就是拿黄金做的饼干,只要周景安想吃,柳玉芳那个女人也能想办法弄来。
她这句反问像是踩到了周景安的痛处,他猛地抬高了音量,眼神里满是急切,好似生怕她不信,“真的!我真的没吃过!”
他喊完这一句,声音又迅速低下去,“妈妈,妈妈不给我吃。”她说我笨,吃了这些甜的,就,就更笨了……”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头也垂得越来越低,仿佛笨这个字是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我只能吃补,补脑子的东西。”
那些苦涩的中药,还有各种据说能让人变聪明的汤羹,就是他全部的饮食。
唐瑾瑜感彻底愣住了,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也是,柳玉芳是个为了让自己的亲儿子顺利继承家业,不惜对周景川下死手的女人。
她对这个儿子的看重,简直到了偏执的地步。
可偏偏,就是她寄予了全部希望的儿子,几年前因为一场高烧,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柳玉芳怎么可能受得了这种打击?
她不接受自己的儿子“不完美”,所以就用这种极端的方式,试图把他“修正”回来。
唐瑾瑜忽然想通了一件事。
为什么她在周家吃饭,从来没在饭桌上见过周景安。
原来是柳玉芳根本不允许他出现在众人面前。
她怕丢人。
怕别人看到她精心培养的“继承人”,如今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利索。
这个女人,狠起来连自己的亲儿子都不放过。
唐瑾瑜看着眼前这个因为吃了几块饼干就吓得手足无措的男人,他明明快三十岁了,可那双眼睛里的惊恐和纯真,却像个七八岁的孩子。
一时间,她心里五味杂陈。
按理说,她应该厌恶,甚至憎恨眼前这个人。
他是柳玉芳的亲儿子,是那个差点害死周景川的女人的心头肉。当年周景川被迫离家,周景安作为柳玉芳最看重的“继承人”,难道会一无所知?
说句难听的,他今天变成这副痴傻模样,没准就是报应。
可这些狠话,对着眼前这张脸,她一句也说不出来。
这张脸,和周景川有五六分相像,此刻却因为一点点心和几句温言,就流露出孩子般的依赖和怯懦。那双眼睛干净得像张白纸,没有算计,没有阴谋,实在很难想象是坏人时候的样子。
唐瑾瑜在心里叹了口气,算了。
跟一个心智不全的人计较,没意思。
她看着周景安似乎不像刚才那样浑身紧绷,身体也稍稍放松了些,便直接切入了主题。
“酥饼你也吃了,现在能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要偷偷跑来见景川了吧?”
话音刚落,周景安刚刚才舒缓下来的神情再次被警惕和不安占据,低着头,嘴唇紧紧抿着,像一只受惊的兔子。
唐瑾瑜看他这副样子,也不催促,就这么静静地等着。她有的是耐心。
空气仿佛凝固了。
就在唐瑾瑜以为他又要当个闷葫芦,什么都不会说的时候,一道细若蚊蚋的声音从他喉咙里挤了出来。
“哥哥……”
他顿了顿,似乎在费力地组织语言。
“哥哥,好久,好久没回来了。”
“我想见哥哥。”